對孤立的追求,是一句很荒謬的話,在社會上,在群體中,每一個人都怕被孤立!肮铝ⅰ笔且粋無情或者殘酷的詞。我提出追求孤立,是在對聯(lián)創(chuàng)作中體會出來的。追求孤立,其實就是制造陌生,脫離慣常,它是一種文藝創(chuàng)作的思維方式。
很多人在寫同一題材的作品時,頑固的趨同性導致了作品的同一性,千人一面,你知我見,這是共性淹沒了個性的普遍現(xiàn)象。這種現(xiàn)象的形成,是人們的文化認同、價值認同、情感共鳴以及社會因素等方面的作用。文化、價值、情感,這些都是內(nèi)因,它是形成共性的最根本的條件。社會因素是一種外因,它是束縛個性的桎梏,使人的個性不可以自由張揚。比如在人民公社時期,廣大人民都在喊人民公社萬歲,盡管人民公社有許多明顯的弱點,卻沒有一個人敢說人民公社搞不長。如果有一個人說人民公社搞不長,他就會被孤立,人人都害怕被社會孤立,這也是個性屈服于共性的原因。這種孤立,拿到文藝創(chuàng)作層面上來說,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有趣的情況:一萬個人喊人民公社萬歲,不會被引起對某個人的注意。如果有一個人喊人民公社搞不長,立刻就引起了人們對他的注意,很快大家都知道了他的名字。他是從這一萬人中孤立出來的,是一比一萬。如果它是一個作品,就是讀者的一個興奮點,它給讀者一種陌生的感覺。陌生感屬于美學的范疇,它是克服俗套的一劑方。表現(xiàn)陌生,恰恰是“孤立”所為。
追求孤立,必須具備異向思維。異向思維不完全是逆向思維,也包括順向的蹊徑在內(nèi)。逆向思維是與人們相反向的一種思維,它往往能達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別出境界。如六世佛的“菩提本無樹”就是典型的逆向思維。佛教認為菩提是覺悟的智慧和覺悟的途徑。六世佛祖認為一切都歸于無,要在無中求是,追求最高境界沒有一定的方式和途徑,全憑悟性,這種思維對我們的文藝創(chuàng)作是有啟示的。順向的踽踽孤行者,沒有看好熱鬧的陽關(guān)大道,那條大道雖然寬闊,但走的人很多,只能跟著亦步亦趨。避開大道另辟蹊徑,雖然路小,但這是完全屬于自己的空間,可以走出自己的風格。盡管這條小路可能會出現(xiàn)山重水復,但要有信心,它是可以走到柳暗花明的。
滕王閣征聯(lián)的獲獎作者鄒伏享先生的一副獲獎聯(lián),就是在孤行的路上走到了化境。聯(lián)文是:“古閣越千秋,他已序前,我當跋后;書生非一介,不惟江上,更出云端。”應該想到,在熙熙攘攘的大道上,人們在說些什么。無非是前人說過的跟著再說,他人說過的也跟著再說,你也這么說,我也這么說。說的都是滕王閣的歷史文化,建筑恢宏,錦繡文章,物華天寶,地靈人杰,挖掘一下滕王閣序的深層內(nèi)涵也就實屬不易了。沒有一個人把自己放在歷史的、時代的高度來俯視滕王閣。在天下人都仰視滕王閣的背景下,只有孤立者才敢俯視。就是這種俯視,使作品上到了高度。
孤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是想把自己孤立出來就可以孤立出來。要知道大家都在求發(fā)展,擴大自己的思維空間,哪一處是你的角落?只有死角別人才不會去。那么,就要學會鉆死角,把死角捅開,讓它進來光明,死里求生。敢想才敢鉆。我也作過一些嘗試,鉆進死胡同后,走不出來很痛苦,當看到一絲亮光,就很興奮,下大力氣去鉆,鉆了出來就是光明。
我們詩社有一位叫關(guān)金彪的老先生,今年八十一歲去世,我在給他寫挽聯(lián)的時候想孤立一下。大多寫挽聯(lián),除褒揚其一生的優(yōu)點或成績外,就是思念。我考慮到他是關(guān)公的后代(有家譜可查),關(guān)公是以誠信名世,過五關(guān)斬六將又聲威震天,抓住這兩個亮點展開想象,撰得一聯(lián):“家憑誠信可傳鬼;路借聲威敢闖關(guān)!卑颜\信傳給鬼,也算是有點孤立了。試想世上很多人都在搞鬼,何況鬼乎!把誠信傳給鬼很必要,在鬼處斷其搞鬼的根,恐怕對人世的搞鬼行為要改善一些。同樣,在追悼歐陽剛先生的一副挽聯(lián),也一意孤行。歐陽剛先生為人耿直,對弱者懷有同情心,聯(lián)語是:“敢言剛直之風,可曾留種?能憫仁慈之念,不應成灰!币饧词郎细艺塘x執(zhí)言的人越來越少,公去固然難留,但剛直之種不能絕,對弱者的憐憫之心不能化為飛灰。
有時候?qū)χ粋題目,一籌莫展,不僅孤不起來,甚至連大家會怎么說都不知道。這就需要無話找話說,無中生有,捏造事實。如西安華清池征聯(lián),有一個景點叫“海棠湯”,介紹文字只說明這是一個專供唐朝楊貴妃洗澡的地方,因浴池形狀似一朵盛開的海棠花而得名,再無其他信息。我快想破腦殼,洗澡有什么好寫的。要求孤立,這題目本身就孤。我從楊貴妃脫掉衣服下池就想起,整個沐浴過程找不到切入點。只好把表面現(xiàn)象拋開,從楊貴妃的心理狀態(tài)去搜索,這很可能是個孤點。方向一轉(zhuǎn),就有了希望,得來上句:“入浴總徘徊,王氣怕同脂粉去;”揣測楊貴妃的心理活動,在洗澡前總是徘徊不定,其原因是怕洗澡時在洗掉身上脂粉的同時,把脂粉上沾的君王之氣一同洗掉。不僅表現(xiàn)了一個女人把一個男人對她的愛的珍惜,更深刻揭示了楊貴妃怕失寵的心理。根據(jù)上聯(lián)的句式,很快對出了下聯(lián):“下池猶靦腆,香肌羞與海棠開!睂懸粋女人下池沐浴時脫光衣后羞羞答答的一種情態(tài)。此一筆雖以細膩見長,對得也工穩(wěn),而且把“海棠”二字也嵌進去了,但不可取。這一句不僅沒有積極意義,反而有葷段子之嫌,恐被視作不健康,果斷扔掉。經(jīng)過一番思索后,另得一下句與上聯(lián)形成流水對:“下池何忐忑,心花頓與海棠開”意即下池沐浴泡湯時的快感,使楊貴妃忘掉了之前的擔心而心花怒放。這是很符合常情的,以此例證明,不管是什么題材,都有它的孤點,可以“搜孤救孤。”
追求孤立,要謹防怪僻,把握不好,就容易誤入歧途。孤是立意的孤,絕不是聯(lián)語的怪,不能讓人看成鬼里鬼怪而生厭,也不要搞出稀奇古怪讓人生疑。孤,既是脫離也是超越,它只能是提升意境,絕不可以褻瀆意境。它的最基本的標準是句遠而情近,句異而理合。就是說,承載孤意的聯(lián)句,不管它離一般人的想象有多遠,但是要近人情,不近人情就成了孤僻。不管它的句子有多奇異,但要合理,不然就成了怪異。要做到孤而不孤,是很難的,不僅要找好孤點,還要準確地表達孤意。做好了,它自會有很大的優(yōu)勢,語句再平常也有一種孤美,孤美往往可以壓倒精美。
做到了從眾中孤立出來,而又能被眾所擁抱,這才是真正的孤而不孤。
作者簡介:曹克定,生于1944年,中華詩詞學會、中國楹聯(lián)學會會員,荊州市詩詞楹聯(lián)學會常務理事,公安縣楹聯(lián)學會副會長。詩詞、楹聯(lián)、辭賦作品在全國大賽中共獲獎三百多次,楹聯(lián)為最。有多副對聯(lián)在國內(nèi)風景名勝區(qū)鐫刻懸掛。三百多副對聯(lián)編入由中國楹聯(lián)學會選編的《百家聯(lián)稿》第十卷中。兩百副對聯(lián)由書法家劉世平先生書寫,湖北省人民出版社出版為書法集。詩詞楹聯(lián)研討文章散見于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