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8月底,小弟我有幸加入到了四川省楹聯(lián)學會。有天幾位大佬在討論高深的楹聯(lián)學術(shù)的時候,一位前輩貼出了這樣一幅圖:
因為在群里幾乎不發(fā)言,所以為了刷一刷存在感,我就說,這第一個對聯(lián)有問題,重字了。
這么一說就熱鬧了,有支持我的,有說沒問題重字可以接受的,說著說著大家都很激動,學術(shù)上的爭論嘛,文人雅士的事情,就差順著網(wǎng)線過去打一架了。
冷靜下來之后還是回到學術(shù)本身。這副對聯(lián)在吳恭亨的《對聯(lián)話》里也有記載,是這樣的:
何子貞題蘇公讀書臺云:
江上此臺高,問坡潁而還,千載讀書人幾個;
蜀中游跡遍,看嘉峨并秀,扁舟載酒我重來。
也是兩個“載”字,但下聯(lián)第二分句和之前書上還有兩個字不一樣。
民國時期江蘇人胡君復搞了一本《古今聯(lián)語匯選》,上面也記載了這副對聯(lián),跟吳恭亨的記載是一樣的。
前面圖里交代了讀書臺所在的位置,樂山,我查了一下離我的家鄉(xiāng)似乎并不遠,于是決定親自去看一下。
但是拿“凌云山”、“讀書臺”這些去問樂山的朋友,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愛踢中場的后衛(wèi),他卻表示不知道。
我有點猶豫了,難道遺跡已經(jīng)消失?再查一下百度百科,原來樂山大佛所在那個地方就叫凌云山,樂山大佛景區(qū)里面有很多景點,其中就包括東坡樓。
于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把面包片、小刀和手提燈塞進書包里,我出發(fā)了。
一路上各種折騰就不多說了,在進入樂山大佛景區(qū)之后,上山的路上,有很多摩崖石刻,其中有一個寫了“蘇東坡載酒時游處”:
單這么看好像覺得蘇軾經(jīng)常來樂山玩似的,但有人考證說蘇軾家(眉山)離樂山雖然近,但其實有據(jù)可查的去樂山玩就只有一次。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美麗的樂山給我們的蘇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蘇軾當年擔任杭州太守的時候,聽說朋友張伯溫要去樂山(當時叫嘉州)當刺史了,就寫了首詩送他,題目叫《送張嘉州》,前面四句寫道:
生不愿封萬戶侯,亦不愿識韓荊州。
頗愿身為漢嘉守,載酒時作凌云游。
頭一句也有別的版本是“少年不愿萬戶侯”。
韓荊州就是韓朝宗當年李白曾經(jīng)寫自薦信《與韓荊州書》給韓朝宗表達自己的遠大理想。當時大家都說“生不愿封萬戶侯,但愿一識韓荊州”,跟后來那個“為人不識陳近南,便稱英雄也枉然”有點像。
這幾句的意思就是,我其實不想升官發(fā)財,還不如去樂山做官,在凌云山喝喝酒。字里行間表達了對張伯溫此行的羨慕之情。
雖然只這一首詩,但樂山的人民卻相當重視,為此還專門在凌云山山腰上建了個“載酒亭”,并把其中兩句詩寫在了上面:
好的拍完照片之后繼續(xù)往前走,接近樂山大佛的時候就看到有路標指示了。
東坡樓,就是今天要去的地方。嗯石壁上還有簡介:
像是那么回事哈,但是到了跟前,我才發(fā)現(xiàn)事情并不簡單:
通往東坡樓的道路被封上了。
我大老遠跑過來這點困難就打道回府嗎?當然不行。經(jīng)過片刻的思考之后我決定直接上。
過程不多贅述,反正經(jīng)過一番殊死搏斗之后我進去了。
到了里面還有個打掃衛(wèi)生的小姐姐用普通話問我,你來干什么的?
我說我來找一個何紹基的對聯(lián)?赡苁俏覉远ǖ难凵窭镞殘留著殺氣,她也沒多問。于是我就這邊看看,那邊瞧瞧,終于,在里面C位的一間屋子里,找到了何紹基的這副對聯(lián)。
上聯(lián)是這樣的:
江上此臺高,問坡潁而還,千載讀書人幾個;
下聯(lián)是這樣的:
蜀中游跡遍,新嘉峨特秀,扁舟載酒我重來。
旁邊小字寫的是:咸豐乙卯仲春月科試嘉州曾撰此聯(lián),未及書也。孟秋月因游峨眉過此,李云生太守復邀憩于山上,屬書付梓。落款是:道州何紹基。
好了現(xiàn)在咱們的疑問算是解開了。
1、確實上下聯(lián)都有個“載”字;
2、下聯(lián)第二分句是“信嘉峨特秀”。
下面咱們來仔細說一下這副對聯(lián)吧。
第一個分句沒啥說的,第二句里“坡潁”指的是東坡居士蘇軾和潁濱遺老蘇轍,他們兄弟倆就占據(jù)了著名的“眉山三蘇” 2/3的名額,另一個是他倆的父親蘇洵。據(jù)說當年這個讀書臺就是蘇軾和蘇轍讀書的地方。上聯(lián)意思就是說,除了蘇軾蘇轍,這么多年來,這個地方有幾個讀書人呢?
下聯(lián)的話就有點爭議了。原文說“信嘉峨特秀”可以跟前面“蜀中游跡遍”相照應,走過很多地方了,感覺還是這里比較牛逼。但按照吳恭亨他們記載的“看嘉峨并秀”也解釋得過去,這個說法應該說比較常見。后面扁舟載酒的話,“載酒”估計是直接取用蘇軾詩里的原來詞語不作改動。“我重來”這種說法在何紹基的對聯(lián)里還真不少,除了這個對聯(lián)和之前題杜甫草堂的,還有:
荔枝亭
無奈荔支何,前度來遲今又早;
莫如桃葉好,主人雖去我猶留。
這是《南亭聯(lián)話》的版本。《對聯(lián)話》里是“客猶留”。
桐城徐勇烈館諸雪堂
雪壁寫東坡,大好江山,天與此堂占卻;
芳樽開北海,無邊風月,我如孤鶴飛來。
武昌黃鶴樓
我從千里而來,看江上梅花,已開到紅羊劫后;
誰云一去不返,聽樓中玉笛,又吹起黃鶴高飛。
這又讓我想起了題署聯(lián)里是否應該出現(xiàn)“我”的問題。其實用“我”并不僅僅是何紹基的專利,還有很多人也用過,也用得很好。不過這不是咱們今天要討論的。
那么還是回到那個重復的“載”字。
不同人肯定有不同的意見,我的意見是:重字是明擺著的,也是應當避諱的,并且這里,至少讓我來寫,完全是可以避諱的。只是何老前輩這么寫,我猜測的話估計也就是寫忘了。
你怎么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