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楹聯(lián)這一古典文學(xué)的輕騎兵,至宋元明清以后才逐漸獨立出詩詞母體,傲立于世,并長足發(fā)展,大放異彩。它之所以能夠異軍突起,在眾多的文學(xué)形式之中占據(jù)一席之地,還是與中國古代語言注重修辭,尤其是對修辭中的對偶極為重視,古人講話、作文習(xí)慣性地使用對仗、駢儷手法的深厚傳統(tǒng)分不開的。
漢語注重修辭的這一傳統(tǒng),我們一般可以將其追溯到先秦時期,比如《尚書》里有“滿招損,謙受益”(《尚書·虞書·大禹謨》),《詩經(jīng)》里有“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詩經(jīng)·小雅·采薇》),“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詩經(jīng)·鄭風(fēng)·子衿》),《論語》中有“乘肥馬,衣輕裘”《論語·雍也篇》),“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論語·述而篇》),等等。
其實,這種語言修辭形式同樣也可以在《周易》中找到前身或者祖型。比如“初登于天,后入于地”(《易經(jīng)·明夷》卦上六爻辭),“仰以觀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易傳·系辭下》)等。
“言而無文,行之不遠。”作為群經(jīng)之首的《易經(jīng)》,之所以能被人們尊為經(jīng)典文本,長期流傳,對中國歷史文化影響深遠,除了其思想的深邃、結(jié)構(gòu)的精妙,在其語言的外在形式方面,同樣也非常講究其修辭的多樣性和語言的優(yōu)美性!兑捉(jīng)》在修辭方面的講究,足以為其他經(jīng)典文本作表率。
“修辭”一詞,最早出自《易經(jīng)》乾卦的《文言》傳:“君子進德修業(yè),忠信,所以進德也,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yè)也!彪m然對于此話的理解歷來千差萬別,不過學(xué)術(shù)界基本同意唐代孔穎達的注解:“辭謂文教,誠謂誠實也;外則修理文教,內(nèi)則立其誠實,內(nèi)外相成,則有功業(yè)可居,故云居業(yè)也!笨梢哉f,這是從陰陽兩個維度來講內(nèi)立其誠、外修其辭的修為與表現(xiàn)的。即:一個君子要想在社會上站穩(wěn)腳跟,既需要注重內(nèi)在的誠信、仁義等品德,也需要講究外在的表現(xiàn)方式和語言藝術(shù)。這與屈原《離騷》中所謂“紛吾既有此內(nèi)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有異曲同工之妙。也就是說,《易經(jīng)》也是很講究其語言表達的修辭效果的。
在此,我們僅就修辭中的對偶形式,一探《易經(jīng)》卦爻辭語言的駢儷之美。
一
在此之前,易學(xué)前輩或文學(xué)史家多曾注意到《易經(jīng)》的文學(xué)詩性與文學(xué)價值,比如李鏡池、高亨、平心、劉大杰等①,但在談及《易經(jīng)》語言藝術(shù)時,少有涉及卦爻辭使用對偶修辭的駢儷之美。張善文先生的相關(guān)論著中曾經(jīng)談到《易傳》語言的駢偶對稱特征,但不及《易經(jīng)》卦爻辭本身②。近年曹振華碩士生論文涉及《易經(jīng)》卦爻辭修辭時,正式提到“對仗”一格(“對偶”又稱“對仗”“隊仗”“排偶”等),也僅區(qū)區(qū)百余字,略舉數(shù)例而已,未能盡道其詳③。
其實,《易經(jīng)》卦爻辭的語言也頗講究駢偶性,其中不少句子使用了對偶或類似于對偶的修辭手法。這些對偶句式大都句式整齊、排貫對比、精彩生動、語氣流暢、效果明顯,增加了說理的感染性和說服力。
對偶是漢語言眾多修辭種類中比較特殊的一種修辭格。具體說來,對偶主要是針對句子之間的一種有意安排。一般來講,構(gòu)成對偶的上下句之間必須字?jǐn)?shù)相同,意思相對或相反,字句詞性相同,讀音平仄相反,這樣的兩句話才能構(gòu)成對偶修辭。
在《易經(jīng)》中采用的眾多修辭手段中,對偶是最能體現(xiàn)易道陰陽二元結(jié)構(gòu)與對立統(tǒng)一形式的!断缔o上》:“一陰一陽之謂道!边@是《周易》基本的哲學(xué)思想,孔穎達在論卦序時有所謂“二二相禍,非覆即反”,反映在語言修辭手段上就是對偶、對比的妙用。劉勰在《文心雕龍·麗辭》中說:“造化賦形,支體必雙;神理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辭,運裁百慮,高下相須,自然成對!边@是在說明,世間事物都是陰陽成對的,所有名物都是無獨有偶的。說對偶與《易經(jīng)》的陰陽觀念最為契合,就是利用了漢語言中語音的平仄、語義的強弱和詞性的異同等分屬陰陽觀念的語言元素,而形成的一種語言文字結(jié)構(gòu)上對立統(tǒng)一的自覺修辭格式。故世有所謂:“物皆有其偶,事無不可匹!
通過對偶形式的修辭,《易經(jīng)》用較為簡練的語言做到了意思表達的準(zhǔn)確性、可讀性和適度性,增加了語言的感染力,有些句子已然成了經(jīng)典的名句或格言。
二
《易經(jīng)》卦爻辭中的對偶句式,往往出現(xiàn)在前辭即“設(shè)象辭”中,而表示吉兇吝悔的“占斷辭”中卻幾乎不見這種修辭方式。
《易經(jīng)》卦爻辭的對偶句式,按照對偶句所處位置不同可分為如下兩類:
(一)句子內(nèi)對偶
《易經(jīng)》中的句子內(nèi)對偶,即在一句卦爻辭中完成對偶修辭者,前后連接,直接產(chǎn)生對比效果。這種情況又可分為單句對偶和復(fù)句對偶兩種情況。
1、先說單句對偶。分為一言句駢偶到十言句駢偶等不同現(xiàn)象,其中三言、四言數(shù)量較多,其他言較少。如:
(1)一言句對偶,比如《屯卦》九五爻辭:“屯其膏。小,貞吉;大,貞兇。”
(2)二言句對偶,比如《坤卦》九三爻辭:“含章可貞,或從王事,無成,有終!薄短┴浴坟赞o:“小往,大來,吉,亨!薄斗褙浴坟赞o:“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大往,小來!薄妒舌矩浴妨侈o:“噬膚,滅鼻,無咎!薄额U卦》六二爻辭:“顛頤,拂經(jīng),于丘頤,征兇!
(3)三言句對偶,比如《恒卦》六五爻辭:“恒其德,貞,婦人吉,夫子兇!薄哆q卦》九四爻辭:“好遯,君子吉,小人否!薄睹韶浴坟赞o:“亨。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瀆,瀆則不告。利貞!薄缎柝浴妨呢侈o:“需于血,出自穴!薄堵呢浴妨侈o:“眇能視,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兇,武人為于大君!薄斗褙浴妨侈o:“包承,小人吉,大人否,亨。”《隨卦》六二爻辭:“系小子,失丈夫!绷侈o:“系丈夫,失小子。隨有求得,利居貞!薄妒舌矩浴肪潘呢侈o:“噬干胏,得金矢,利艱貞,吉。”《震卦》上六爻辭:“震索索,視矍矍,征兇。震不于其躬,于其鄰,無咎,婚媾有言!薄吨墟谪浴妨呢侈o:“月幾望,馬匹亡,無咎。”
(4)四言句對偶,比如《坤卦》卦辭:“元亨,利牝馬之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東北喪朋。安貞吉!薄锻拓浴飞狭侈o:“乘馬班如,泣血漣如!薄睹饕呢浴飞狭侈o:“不明,晦;初登于天,后入于地!薄稁熦浴妨遑侈o:“田有禽,利執(zhí)言,無咎。長子帥師,弟子輿尸,貞兇!鄙狭侈o:“大君有命,開國承家,小人勿用!薄短┴浴肪湃侈o:“無平不陂,無往不復(fù),艱貞無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薄缎M卦》卦辭:“元亨,利涉大川。先甲三日,后甲三日!鄙暇咆侈o:“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薄秳冐浴飞暇咆侈o:“碩果不食。君子得輿,小人剝廬。”《無妄卦》九五爻辭:“無妄之疾,勿藥有喜!薄额U卦》初九爻辭:“舍爾靈龜,觀我朵頤,兇!绷呢侈o:“虎視眈眈,其欲逐逐。”《坎卦》上六爻辭:“系用徽纆,寘于叢棘,三歲不得,兇。”《恒卦》九三爻辭:“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貞吝。”《大壯卦》九三爻辭:“小人用壯,君子用罔,貞厲。羝羊觸藩,羸其角!薄睹饕呢浴飞狭侈o:“不明,晦;初登于天,后入于地。”《井卦》初六爻辭:“井泥不食,舊井無禽!薄陡镓浴飞狭侈o:“君子豹變,小人革面。征兇,居貞吉!薄墩鹭浴坟赞o:“亨。震來虩虩,笑言啞啞;震驚百里,不喪匕鬯!薄都胰素浴肪湃侈o:“家人嗃嗃,悔厲,吉。婦子嘻嘻,終吝!
(5)五言句對偶,比如《歸妹卦》上六爻辭:“女承筐無實,士刲羊無血,無攸利!
(6)七言句對偶,比如《損卦》六三爻辭:“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
以上所舉,從一言句到七言句對偶句式,均以相等的字?jǐn)?shù)、相稱的詞語組成了工整的單句駢儷形式。
2、再說復(fù)句對偶。復(fù)句對偶指的是對偶的兩個句子不是單句,而各是一個復(fù)合的句子。比如:
《艮卦》卦辭:“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無咎。”
《睽卦》上九爻辭:“睽孤,見豕負涂,載鬼一車;先張之弧,后說之弧。匪寇婚媾,往遇雨則吉!
《無妄卦》六三爻辭:“無妄之災(zāi),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災(zāi)。”
這些復(fù)句對偶句式比單句對偶結(jié)構(gòu)復(fù)雜一些,好在字?jǐn)?shù)相同、結(jié)構(gòu)相同,形式上雖然有些變化和多彩,但大都整齊對稱,還是比較有對聯(lián)意味的。
3、還有一些從內(nèi)容來看類似對偶式的句子,比如《明夷卦》初九爻辭:“明夷于飛,垂其翼;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有攸往,主人有言!鼻八木涿黠@屬于對偶性質(zhì),但字?jǐn)?shù)參差不一,或者原來字?jǐn)?shù)相等,流傳過程中卻漏字了,也應(yīng)歸屬于對偶式句子的范疇之中。
4、更有一些形式相似的對偶句子,在一卦之中的各爻辭中反復(fù)出現(xiàn),出句相同,對句相似,構(gòu)成了一卦之中反復(fù)對偶的情況,頗為別致。比如:《蹇卦》初六爻辭:“往蹇,來譽。”九三爻辭:“往蹇,來反!绷呢侈o:“往蹇,來連。”上六爻辭:“往蹇,來碩,吉。利見大人!边@就好像一些能力較強的楹聯(lián)家面對同一出句上聯(lián),對出不同的對句下聯(lián)一樣。
5、在《易經(jīng)》卦爻辭中,有一些屬于排比修辭的句式,但很難將其與對偶修辭區(qū)別開來,有些似乎仍然可以看作是多重對偶而已。比如《豐卦》上六爻辭:“豐其屋,蔀其家,窺其戶,闃其無人,三歲不覿,兇!薄吨墟谪浴妨侈o:“得敵,或鼓,或罷;或泣,或歌!苯允瞧淅Ec此相類的是《漸卦》的六個爻辭:“初六,鴻漸于干,小子厲,有言,無咎。”“六二,鴻漸于盤,飲食衎衎,吉!薄熬湃,鴻漸于陸,夫征不復(fù),婦孕不育,兇。利御寇。”“六四,鴻漸于木,或得其桷,無咎!薄熬盼,鴻漸于陵,婦三歲不孕,終莫之勝,吉!薄吧暇,鴻漸于陸,其羽可用為儀,吉!薄敦S卦》的三個爻辭:“六二,豐其蔀,日中見斗,往得疑疾;有孚發(fā)若,吉。”“九三,豐其沛,日中見沬;折其右肱,無咎!薄熬潘,豐其蔀,日中見斗,遇其夷主,吉!币捕际沁@樣的排比式的多重駢偶句式。
(二)句子間對偶
《易經(jīng)》中的句子間對偶,不是在一爻或者一句之內(nèi)對偶,而是在一卦中兩爻之中完成對偶者,正如劉勰《文心雕龍·麗辭》所謂“隔行懸合”。這種對偶句子的數(shù)量雖不及句子之內(nèi)對偶為多,但也赫然存在,形成特色。
比如:《姤卦》九二爻辭:“包有魚,無咎,不利賓!睂(yīng)九四爻辭:“包無魚,起兇!
《大畜卦》六四爻辭:“童牛之牿,元吉!睂(yīng)六五爻辭:“豮豕之牙,吉。”
這種兩爻屬對,雖為遙對,但在一卦之內(nèi),相距不是太遠,也能產(chǎn)生對比效果。比如《大過卦》九二爻辭:“枯楊生稊,老夫得其女妻,無不利!睂(yīng)九五爻辭:“枯楊生華,老婦得其士夫,無咎無譽!卑凑罩讓W(xué)家高亨先生的譯文,可以有如下有趣的表達:“枯楊樹,生幼芽。老頭子娶了個女嬌娃。枯楊樹,開花朵。老太婆嫁個少年哥!贝_乎是非常精彩的一種對比效果。
還有一些例子是一卦之中,四個爻辭兩兩相對,形成交叉,也頗有意味。比如《乾卦》之初九爻辭:“潛龍勿用!睂ι暇咆侈o:“亢龍有悔!本哦侈o:“見龍在田,利見大人!睂盼遑侈o:“飛龍在天,利見大人!辈贿^這種對偶形式比較少見,沒有普遍性。
《易經(jīng)》中還有一個現(xiàn)象,是不同卦之間的對偶句式,也形成了對比的效果。比如《同人卦》九五爻辭“同人,先號咷而后笑,大師克相遇”與《旅卦》上九爻辭“鳥焚其巢,旅人先笑而后號咷。喪牛于易,兇”相距甚遠,頗不容易讀出駢偶性質(zhì)來。
三
以上是對《易經(jīng)》卦爻辭中的對偶句式按照形式進行了分類。其實,對偶修辭后來發(fā)展為一門獨立的楹聯(lián)藝術(shù),除注重形式之外,更看重其境界與格調(diào)。所以,在此,我們也從內(nèi)容上對《易經(jīng)》中的對偶句式進行分類,以便于更好地把握其在駢偶這種文學(xué)形式上的發(fā)展階段和所處地位。
根據(jù)對偶前后部分意義關(guān)系的不同,對偶句從內(nèi)容上來講,一般可分為三種情況:
1、正對:上下句從不同側(cè)面說明同一事理,它們互相補充,構(gòu)成一個整體。正對是用典型事例啟發(fā)讀者從中得出概括的印象,但運用不好容易陷入楹聯(lián)學(xué)上所謂“合掌”的陷阱。
《易經(jīng)》卦爻辭對偶句屬于正對的,比如:《乾卦》九二爻辭“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對應(yīng)的九五爻辭“飛龍在天,利見大人”,就屬于典型的正對例子!耙婟堅谔铩焙汀帮w龍在天”是龍的兩種狀態(tài),但是都“利見大人”,不同的情況達到了同樣的目的。這是正對所需要的效果。
《易經(jīng)》卦爻辭中的對偶,屬于正對的例子,還有《履卦》六三爻辭:“眇能視,跛能履!薄洞笮筘浴妨呢侈o:“童牛之牿,元吉。”對應(yīng)六五爻辭:“豮豕之牙,吉!薄兑尕浴坟赞o:“利有攸往,利涉大川!薄毒浴烦趿侈o:“井泥不食,舊井無禽!薄墩鹭浴飞狭侈o:“震索索,視矍矍”等等。
2.反對:對偶的上下句從對立的兩個方面加以敘述,用意是相反相成,從矛盾中闡明真理。反對揭示矛盾,表達作者對是非善惡的判斷。相比而言,反對比正對的效果更好,更為人所重視。
《易經(jīng)》卦爻辭對偶句屬于反對的,比如:《乾卦》初九爻辭“潛龍勿用”對應(yīng)的上九爻辭“亢龍有悔”,就屬于典型的反對例子。尤其是如《隨卦》六三爻辭“系丈夫,失小子”,六二爻辭“系小子,失丈夫”,也是這樣的例子。兩句都是動賓結(jié)構(gòu),“系”和“失”都是動詞,意義相反;“小子”和“丈夫”都是名詞,意義相對;前者用對偶句式生動地表達了一種明智之舉,即緊隨成熟的人而遠離幼稚之人,后者意思與之相反。再如《剝》卦上九爻辭“君子得輿,小人剝廬”這兩句也都是主謂賓結(jié)構(gòu),“君子”和“小人”都是名詞,意思相對,分別指代貴族統(tǒng)治者和平民百姓;“得”和“剝”都是動詞,意義相反;“輿”和“廬”都是名詞,分別代表馬車和房屋。該爻采用對偶句形象地揭示了一種不公平的社會現(xiàn)象,統(tǒng)治者得到馬車,而老百姓的房屋卻被拆了。對比的效果非常明顯。
《易經(jīng)》卦爻辭中的對偶句子屬于反對性質(zhì)的例子不少,比如《師卦》上六爻辭:“大君有命,開國承家,小人勿用!薄短┴浴坟赞o:“小往,大來!薄逗阖浴妨遑侈o:“婦人吉,夫子兇。”《遁卦》九四爻辭:“君子吉,小人否!薄洞髩沿浴肪湃侈o:“小人用壯,君子用罔!薄都胰恕肪湃侈o:“家人嗃嗃,婦子嘻嘻。”《革卦》上六爻辭:“君子豹變,小人革面!薄稓w妹卦》上六爻辭:“女承筐無實,士刲羊無血。”等等。
3.串對:對偶的上下句意義相承,表達因果、條件關(guān)系。串對指出事情的前因后果,言簡而意賅。串對不僅在形式上對偶,而且在內(nèi)容上也像行云流水般自然,所以又稱“流水對”,向來為楹聯(lián)家所欣賞,往往刻意為之,成為一種企圖達到的境界。
《易經(jīng)》卦爻辭對偶句屬于串對的,比如:《需卦》六四爻辭:“需于血,出自穴!薄额U卦》初九爻辭:“舍爾靈龜,觀我朵頤。”就是典型的串對例子。尤其是后者,意思是說舍棄你具有靈龜一般的高尚精神,來羨慕我滿足口腹之欲的低級生活,實在是不足珍貴、不太明智的一種人生選擇。一取一舍,用這樣一種高低對比,明確表達了作者的人生境界與生活態(tài)度。
《易經(jīng)》卦爻辭中的對偶,屬于串對的例子還有:《泰卦》九三爻辭:“無平不陂,無往不復(fù)!薄斗褙浴坟赞o:“大往,小來!薄缎M卦》上九爻辭:“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薄稛o妄卦》六三爻辭:“無妄之災(zāi),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災(zāi)!本盼遑侈o:“無妄之疾,勿藥有喜。”《坎卦》上六爻辭:“系用徽纆,寘于叢棘!薄逗阖浴肪湃侈o:“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薄睹饕呢浴飞狭侈o:“初登于天,后入于地!薄独ж浴妨侈o:“入于其宮,不見其妻。”《震卦》卦辭:“震來虩虩,笑言啞啞!薄遏挢浴坟赞o:“艮其背,不獲其身;行其庭,不見其人!钡鹊。
四
對偶作為一種語言修辭格式,有嚴(yán)對和寬對的區(qū)別。嚴(yán)對就是后世所謂的楹聯(lián)藝術(shù),它除了要求字?jǐn)?shù)相等、意義相關(guān)、對仗工整,或“句句相銜”“字字相儷”“婉轉(zhuǎn)相承”,還要求結(jié)構(gòu)相同、詞性相同,而且讀音也要平仄和諧,等等。
從這個意義上講,《易經(jīng)》中的對偶句式,大多屬于寬對,還是基本的兩句并列句式而已,比較樸素簡單;旧夏茏龅阶?jǐn)?shù)相等、意義相關(guān),但結(jié)構(gòu)不一定完全相同,讀音的平仄聲也未必相諧,不僅不大講究平仄對應(yīng),對詞性相同也不太嚴(yán)格,更且駢偶句子中都有重字。對仗不算工整,卻有一種有意識的湊字求偶的傾向。也就是說,它還沒有達到后世對聯(lián)(楹聯(lián))所要求的讀音平仄、詞性相同的對應(yīng)要求。
這里有兩個參照系可以提供對比的可能。即早于《易經(jīng)》文本時代的商代晚期甲骨文和晚于《易經(jīng)》的《易傳》文本。與甲骨卜辭相比,《易經(jīng)》對偶句式比甲骨卜辭中對貞卜辭的純粹肯定否定的對貞選擇句式要進步多了。這既顯示了它的時代性,也體現(xiàn)出其進步性。但與《易傳》相比,《易經(jīng)》中駢偶句子的數(shù)量也遠沒有《易傳》中的駢偶句子那樣普遍和眾多,甚至有些句子與排比句式還不能完全區(qū)分開來。
也就是說,《易經(jīng)》卦爻辭的對偶句式,尚為一種由駢偶性的對比、排偶、比附等形式向真正的對偶修辭形式發(fā)展的過渡狀態(tài)。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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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張善文《〈易傳〉的駢偶、排比、諧韻句式初探》,《福建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1981年第3期。
③曹振華《〈周易〉卦爻辭詩歌研究》,山東師范大學(xué)2008年碩士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