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詞不虛  嚴于斧鉞

錢謙益是明末清初常熟（今屬江蘇）人。明萬歷進士。明崇禎時當(dāng)上了禮部侍郎，后在南明弘光王朝中又當(dāng)禮部尚書。清兵南下，他的小妾柳如是勸他自殺殉國，他不聽，反而向敵投降，成了清朝的禮部侍郎。吳恭亨《對聯(lián)話》中說，錢謙益在做明朝禮部尚書時，曾自題一聯(lián)：

君恩深似海；

臣節(jié)重于山。

錢謙益變節(jié)后，人們對其所作所為十分鄙視憤慨。有人在上面那副對聯(lián)的末尾各加了一字，以示諷刺：

君恩深似海矣！

臣節(jié)重于山乎？

加的僅僅是兩個虛詞：一個“矣”字，一個“乎”字，但這虛詞不虛，豈止不虛，它構(gòu)成強烈的質(zhì)問語氣，嚴于斧鉞，足讓錢謙益無地自容�？蛇@老錢天生面皮厚，也拿他沒辦法。不過他終其一生好象也沒做什么很多壞事，還不至遺臭萬年。又寫得一首好詩，在當(dāng)時享有盛名。還編過一本《列朝詩集》什么的，在文化上還是有貢獻的。

自我標(biāo)榜  令人作嘔

  錢謙益賣國求榮，不過比起吳三桂來說卻是小巫見大巫。吳三桂是明末清初高郵人。明末擔(dān)任遼東總兵，封平西伯，駐守山海關(guān)。李自成推翻明朝后，招他投降，他卻“沖冠一怒為紅顏”，引清兵入關(guān)。他充當(dāng)清朝的鷹犬，鎮(zhèn)壓了農(nóng)民起義，并消滅了明朝殘部，殺害了南明王朝永歷帝。清朝命他鎮(zhèn)守云南，他握重兵坐大，形成割據(jù)勢力�？滴跏�二年（1673）他起兵叛清，自稱周王。五年后在衡州（今湖南衡陽）稱帝，不久病死。叛亂政權(quán)為清朝剪滅。吳三桂一生，出反爾反，為世人所不齒，落個千古罵名�！豆沤衤�(lián)語匯選初集》中說，吳三桂在割據(jù)云南時，曾作了這樣一副對聯(lián)：

帝力于我何有；

臣清恐人不知。

  “帝力于我何有”，是古歌謠《擊壤》里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這副對聯(lián)意思是說，自己已處江湖之遠，清心寡欲，沒有政治野心。這純粹是在自我標(biāo)榜，令人作嘔。

為百齡夫婦“題詞”

  《清稗類鈔》上說，康熙二十二年（1683），崇明（今屬上海）有一個姓吳的老人，99歲，他的妻子97歲。生了四個兒子，大兒子已有77歲，其它三個兒子也都是六七十歲，須發(fā)皆白。孫子、曾孫加起來20多人。在過去，“人生七十古來稀”，而吳氏一家五代同堂，夫妻同壽，共享天倫之樂，這真是人間盛事。崇明總兵劉兆得知此事后，特意為這戶人家寫了這樣一副對聯(lián)：

百齡夫婦齊眉；

五世兒孫繞膝。

“齊眉”，成語有“舉案齊眉”。出自東漢孟光的典故。意思是夫妻相敬如賓，感情好。夫婦齊眉，兒孫繞膝，本是人生幸事，人間佳話，百齡夫婦齊眉，五世兒孫繞膝，那就更加是世上難逢的盛事了�！褒R眉”與“繞膝”，恰成工整對仗。崇明總兵這副對聯(lián)，大概相當(dāng)于今天領(lǐng)導(dǎo)的題詞之類，但絲毫沒有官腔官調(diào)。既樸實無華，又精妙貼切。

原汁原味“送回去”

  易宗夔《新世說》上說，清代阮元一次游揚州平山堂。寺廟方丈見他衣著平常，顯得很怠慢，不冷不熱地說了句“坐”，吩咐小和尚：“茶”。落座后稍稍敘談，發(fā)現(xiàn)來者談吐不凡，便把阮元請到廂房，客氣地說：“請坐”，吩咐小和尚：“敬茶”。最后方丈得知來者是大名鼎鼎的阮大人，立即熱情地說：“請上坐”，又大聲傳喚小和尚：“敬香茶！”臨別時，方丈請阮元留點墨跡，阮元揮筆寫下一聯(lián)：

坐，請坐，請上坐；

茶，敬茶，敬香茶。

  方丈一見，滿臉通紅十分尷尬。阮元這副對聯(lián)，全部錄用方丈的原話，不增減一字，也不加評論，原汁原味地又“送回去”。字里行間，卻把方丈的勢利刻畫出來了，表面上不是諷刺，實際上比一般的諷刺更諷刺。

看你下聯(lián)怎么寫下去！

  高手下棋，有時會出一些“險著”“怪招”，讓對方始料不及，觀眾提心吊膽。但他很快會化險為夷，出奇制勝，讓人嘆為觀止。有些大才子寫對聯(lián)，也有這種“險招”法。

  劉鳳誥，江西萍鄉(xiāng)人。乾隆年間進士。從小就才名遠播，被譽為“江西大器”。他擅長對聯(lián)，有“對聯(lián)探花”之稱�！豆沤窠^妙對聯(lián)匯賞》一書中說，劉鳳誥有一次給一位鄉(xiāng)里老翁寫壽聯(lián)，先問老人的生辰，回答說：十一月十一日。劉鳳誥便隨手將這生辰日子寫到了紙上：

十一月十一日

    旁人都大吃一驚：這是什么壽聯(lián)？看你下聯(lián)怎么寫下去！劉鳳誥對大家的驚諤表情沒有理會，他又問老人高壽幾何？回答說：八十大壽。他于是馬上續(xù)出下聯(lián)：

八千春八千秋。

    這個下聯(lián)簡直是太好了。扭轉(zhuǎn)了乾坤�！鞍饲Т喊饲�秋”，典出《莊子·逍遙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老人實際上是八十歲，寫“八千春八千秋”，是不是太夸張了？當(dāng)然不是，祝壽是不怕夸張的，通常如“壽比南山”，也是夸張的說法。

寡人在此

  《古今絕妙對聯(lián)匯賞》中說，乾隆一日在京郊微服私訪，看見一戶人家門上貼有這樣一副對聯(lián)：

家有萬金不富；

膝下五子無兒。

橫批：寡人在此

  這副對聯(lián)從表面上看，完全是自相矛盾。乾隆看了如墜云霧，便派人去問個清楚。一問，才知這屋里僅住著一位老婦人。老婦人生了十個女兒，女兒叫“千金”，十個就有“萬金”。這個“萬金”不是錢財，當(dāng)然不富。民間稱“郎為半子”，老婦人十個女婿合起來就是“五子”。但女婿畢竟不是親子，所以還是“無兒”。女兒都嫁出去了，老伴也死了，這位老婦人孤身一人住在這里，這就是所謂的“寡人在此”！也真夠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

先生何許人也？

 老子是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哲學(xué)家，又是一位語焉不詳?shù)纳衩厝宋�。最�?quán)威的《史記》對他也只有一點零星的記載。老子與李耳是不是同一個人？他究竟生活在何時？《道德經(jīng)》是不是就是他寫的？在學(xué)術(shù)界一直很有爭論。甚至還有人懷疑老子只是一個傳說中的人物，實際并不存在。

  在四川新津有一座老子廟。清代嘉慶二十三年（1818），進士李惺在老子廟八封亭寫了這么一副意味深長的對聯(lián)（見常江《中國名勝對聯(lián)大典》）：

先生何許人也？

老子其猶龍乎。

  上聯(lián)“先生何許人也”，如上所言，是作者針對老子生平的模糊有感而發(fā)�！袄献悠洫q龍乎”？據(jù)說，孔子在洛陽會見老子后回國，對人講了這樣一句話：“老聃其猶龍乎”，意思是老聃很偉大也很神秘，如神龍見首不見尾。下聯(lián)改“老聃”為“老子”，意思不變，和上聯(lián)“先生”對仗更佳。，

  這是一副集聯(lián)，上聯(lián)集俗語，下聯(lián)為孔子名言。聯(lián)語創(chuàng)造了一種特殊的神秘氣氛。對仗也很工絕。

平庸和杰出的分野

  陶澍，湖南安化人。近代以來湖湘名人輩出，陶澍是輩分較早的一個。他是進士出身，做官做到了兩江總督，很有政績�！豆沤窠^妙對聯(lián)匯賞》中說，陶澍小時曾給人放牛。有一天牽牛回屋，東家順口說了一句：

小子牽牛入戶；

  小陶澍馬上對道：

狀元打馬回鄉(xiāng)。

     東家的出句是寫實，而陶澍的對句則超越現(xiàn)實，展示了自己的遠大理想。這或許就是平庸和杰出的分野所在。

撥開“云霧”見青天

   據(jù)龔聯(lián)壽《中華對聯(lián)大典》“黃遵憲”條記載，清代著名詩人黃遵憲，有一個老鴉片鬼的祖父，整日橫床直臥，吞云吐霧。有一次他竟詩興大發(fā)，以吸鴉片為題出了個上聯(lián)：

龍呵氣而成云；

    小遵憲對祖父的惡習(xí)本來就反感，如今從祖父的出聯(lián)看，真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他決心借這個機會規(guī)勸規(guī)勸，于是對了這樣一個下聯(lián)：

蠶吐絲以自縛。

  非常棒！以蠶吐絲的生動比喻，規(guī)勸祖父摒棄惡習(xí)，否則就是自作自受。以今天的話說，叫“珍愛生命，遠離毒品”。

  《對聯(lián)話》還記載了副一題禁煙所的對聯(lián)，為清末民初文人江湘嵐所作：

生死人，肉白骨；

撥云霧，見青天。

  這副對聯(lián)歌頌戒煙所功德無量；使死人復(fù)生，白骨長肉，讓受害者從煙霧中解放出來，見到朗朗青天，這一點也不夸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