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jǐn)以此文紀(jì)念惡人谷珠樓20周年2000.5.10-2020.5.10）

緣起

    在對聯(lián)文化諸多課題中，第一副對聯(lián)和其首創(chuàng)者是個繞不開的話題。自梁章鉅引紀(jì)昀及《蜀梼杌》之說，以“新年納余慶，嘉節(jié)號長春”為楹聯(lián)之濫觴，后人多以為確論。然而《楊文公談苑》、《茅亭客話》、《古今詩話》等又有“新年納余慶；佳節(jié)契長春”、“新年納余慶；嘉節(jié)賀長春”、“天垂余慶，地接長春”、“天降余慶，圣祚長春”等諸多版本，究竟孰是孰非？本文試著從不同角度來探尋余慶長春聯(lián)的真實面目。

一、余慶長春一聯(lián)的歷代記載

    余慶長春一聯(lián)按照記載者或成書年代的先后順序，已知的有如下幾種：

    1、明曹學(xué)佺《蜀中廣記》引《鑒戒錄》佚文：“孟蜀每歲除日諸宮門各給桃符，書‘元亨利貞’四字。時昶子善書札，取本宮策勛府符書云：‘天垂余慶；地接長春’。乾德中伐蜀，明年蜀除，二月以兵部侍郎呂余慶知軍府事，以策勛府為治所。太祖圣節(jié)又號長春，此天垂地接之兆也。出《鑒戒錄》”

    何光遠，按《十國春秋·后蜀》有：“何光遠，字耀夫，東海人也，好學(xué)嗜古。廣政初官普州軍事判官，撰《聶公真龕記》。又嘗著《鑒誡錄》十卷，纂輯唐以來君臣事跡可為世法者。又有《廣政雜錄》三卷，皆行于世�！�

    按《四川通志》有“《聶公真龕記》在靈居山，軍事判官何光遠撰，廣政四年（941年）建”，與《十國春秋》“（何光遠）廣政初官普州軍事判官”吻合。則何光遠當(dāng)生在920之前，在此聯(lián)已知諸多記載者之中為最早。

    《鑒戒錄》，又名《鑒誡錄》，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卷十三“小說類”著錄《鑒誡錄》十卷，解題云：“右后蜀何光遠撰。字輝夫，東海人，廣政中纂輯唐以來君臣事跡可為世鑒者。前有劉曦度序。李獻臣云：‘不知何時人’�？贾�不詳也�！�

    晁氏云是書自廣政中始纂輯，今傳本以唐末、王蜀事為多，孟蜀僅及高祖，且稱孟知祥為孟祖，則始于廣政中為確。薛居正《五代史》成于開寶四年（974年），引《鑒戒錄》者有三處，南唐近事（977）、太平廣記（977）均有引用，則《鑒戒錄》成書流布不晚于此。何氏另有《廣政雜錄》（又稱《廣政錄》），按宋王堯臣《崇文總目》時已闕，而清吳任臣《十國春秋》稱“皆行于世”，不知孰是？

    又曹氏《蜀中廣記》所引《鑒戒錄》佚文尚有：“成都女郎張窈窕《上任事者詩》曰：昨日買衣裳，今朝賣衣裳，衣裳都賣盡，羞見嫁時廂。有賣愁應(yīng)緩，無時心轉(zhuǎn)傷，故園千里隔，何處是蠶�！�。

    “長和國使人布燮聽《蜀妓洞云歌詩》云：嵇叔夜，鼓琴飲酒無閑暇，若使當(dāng)時聞此歌，拋擲廣陵都不藉。劉伯倫，虛生浪死過青春，一飲一石猶自醉，無人為爾卜深塵”。

    此兩則皆蜀事，而今傳本《鑒戒錄》均不載。

    此外尚有不少書籍都引自《鑒戒錄》，而今本所無的佚文，比如：

    宋鄭文寶《南唐近事》載：“控鶴致斃”一詩先見蜀何光逺《鑒戒錄》，乃女冠蔣錬師事。今傳本《鑒戒錄》不載。

    又《詩話總龜·諷喻門》引《鑒戒錄》佚文有：唐文宗曰：“嘗觀晉君臣以夷曠致傾覆，當(dāng)時卿大夫過耶？”李石曰：“然。古詩有之，‘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畏不逢也；‘晝短苦夜長’，暗時多也；‘何不秉燭游’，勸之照也。臣愿捐軀命濟國家，惟陛下鑒照不惑，則安人強國，其庶幾乎！”

    明徐伯齡《蟫精雋》“詩含比興”一則亦有：《鑒戒錄》載：唐文宗曰：“嘗觀晉君臣以夷曠致傾覆，當(dāng)時卿大夫過耶？”李名曰：“然。古詩有之，‘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畏不逢也；‘晝短苦夜長’，暗時多也；‘何不秉燭游’，勸之照也。臣愿捐軀命濟國家，惟陛下鑒照不惑，則安人強國，其庶幾乎！”。

    李名李石為傳抄之誤，其余皆同。此則今本《鑒戒錄》亦不見。

    又明陳耀文《天中記》引《鑒戒錄》六則，其中“飏摩訶池”一則亦不見于今傳本。

    至朱彝尊《曝書亭集》有“書鑒誡錄后”一則云：《鑒誡錄》十卷，后蜀人何光遠輝夫撰，晁公武《郡齋讀書后志》稱“纂輯唐以來君臣事跡可為世鑒者，前有劉曦度序”。今覽其書多載可笑詩文，直小說家爾，每條以三字標(biāo)目，與蘇鶚《杜陽雜編》略同，是冊猶宋槧，卷首題重雕足本，惟劉序失之。吾鄉(xiāng)墨林項氏藏書也，濟南王先生貽上愛之，曾手錄一部。

    則清代朱彝尊尚見宋槧足本，與《說郛》本是否一致，待考。

    又清孫濤《全唐詩話續(xù)編》載有引文兩則：《鑒誡錄》云：翁承贊，唐末為諫議大夫。使福州，至劍浦縣，見舊識僧亞齊，贈詩云：“蕭蕭風(fēng)雨建陽溪，溪畔維舟見亞齊。一軸新詩劍潭北，十年舊識華山西。吟魂昔向江村老，空性元知世路迷。應(yīng)笑乘軺青瑣客，此時無暇聽猿啼�！� 

    《鑒誡錄》云：陸希聲以雙鉤寫字法授僧鞏光。鞏光入長安，為翰林供奉，而希聲尚未達，以詩寄鞏光曰：『筆下龍蛇似有神，天池雷雨變逡巡。寄言昔日不龜手，應(yīng)念江湖洴澼人�！混柟飧衅溲�，薦希聲，后至宰相。

    今本亦不見，則清代尚有至少兩種版本。

    《宋史》載《鑒戒錄》三卷，今則十卷，當(dāng)不同。

    《鑒戒錄》四庫提要紀(jì)昀稱“趙希弁《讀書后志》以為輯唐以來君臣事跡可為世鑒者，似未睹其書因其名而臆說也”，實則此評語出于晁公武《郡齋讀書志》正文，則在晁、趙時應(yīng)有全本，今十卷僅六十六條，詩話居多，故紀(jì)昀稱名實不符。

    何氏另有《廣正雜錄》（《廣政錄》），自慶歷元年（1041年）王堯臣、歐陽修等修撰《崇文總目》時已闕，然而清吳任臣《十國春秋》又言“又有廣政雜錄三卷皆行于世”不知所據(jù)。

    何氏出仕孟蜀，《鑒戒錄》共收入蜀中詩人35人，詩作90余首，記述后蜀君臣事詳實如斯，則其記應(yīng)有所本。雖是引用佚文，但從記載之先后、作者之生平、內(nèi)容之確鑿來看，此記載最為可靠。

    何氏記聯(lián)語為“天垂余慶，地接長春”，作者孟玄喆。

孟玄喆（937-991，又作玄哲，又有諱玄為元），按《宋史·西蜀世家》：“昶子元哲，字遵圣，幼聰悟，善隸書。年十四，僭封秦王。廣政二十一年，領(lǐng)武德軍節(jié)度。二十五年，立為皇太子。宋師將至，以元哲為元帥。及聞劍門陷，遂棄軍遁歸。入朝，與昶同日宣制檢校太尉、泰寧軍節(jié)度。移鎮(zhèn)貝州，在鎮(zhèn)十馀年，亦有治績。太平興國初，移鎮(zhèn)定州。四年，從平太原，就命為鎮(zhèn)州駐泊兵馬鈐轄。契丹入寇，元哲與諸將校破之。以功封滕國公，知滑州。淳化初。移知滁州，卒。有子十五人：隆記、隆詁、隆說、隆詮，并進士及第�！�

    《十國春秋》亦載：“廣政十三年八月己酉立皇子玄哲為秦王，判六軍事……廣政二十五年春正月立秦王玄哲為皇太子”。

    《宋史·西蜀世家》有：“孟昶子元哲字遵圣，幼聰悟，善隸書。年十四，僭封秦王、檢校太尉、同平章事。嘗自書姚崇《口箴》，刻諸石。昶賜以銀器、錦彩�！�

    《宋大詔令》載太平興國二年十一月進孟玄喆定武軍節(jié)度使詔令，有“鸞鳳秀質(zhì)，圭璧清輝，孤虛素練于戎機，寬猛善通于民政”之語，楊億《武夷新集》亦載“玄哲有知人之鑒”的故事。孟玄喆其人絕非無能的誤國太子明矣。

    《宋故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師贈侍中孟公墓志銘》記孟玄喆“母趙妃早殞……蜀主之內(nèi)有楚、齊、越國三夫人。幸洛時公朝，丁越國憂，以諸母居喪�！�…淳化二年楚國夫人卒”

    孟玄喆擅隸書，又擅書札。札，按段玉裁注《說文解字》：片部曰：牒，札也。二字互訓(xùn)。長大者曰槧，薄小者曰札、曰牒。

    東漢許慎《淮南子注·詮言篇》提到：“棓，大杖，以桃木為之，以擊殺羿，由是以來鬼畏桃也。今人以桃梗徑寸許，長七八寸，中分之。書祈福禳災(zāi)之辭，歲旦插於門左右地而釘之�！北彼螀蜗Ｕ堋稓q時雜記》：“桃符之制，以薄木板長三尺、大四五寸，上畫神像、狻猊、白澤之屬，下書左郁壘、右神荼，或?qū)懘涸~，或書祝禱之語，歲旦則更之�！钡侥纤瓮跤^國《學(xué)林》“今人正月旦以桃木為版，書神荼、郁壘于版，而置于門，謂之桃符，即桃梗也”，尚依古制。

    則札與桃符形制近似，故取桃符書則自如也。許慎言桃符書祈福禳災(zāi)之辭，至后世桃符書神荼郁壘、書元亨利貞、書聻字、書春詞，此桃符正朔。容后文再展開。

    2、秦再思《洛中紀(jì)異錄》載：“孟蜀于宮城府近側(cè)置一策勛府，時昶之子哲常居之。昶以歲末，自書桃符云：天降余慶，圣祚長春。哲拜受，致于寢門之左右。及蜀平，詔參政呂余慶權(quán)知府事，以內(nèi)外曹署俱不便于公私，至策勛府，公曰：此處甚便，欣然下馬。至寢門，公或睹桃符字，乃曰：吾不得不至于此，遂遷而居之。乃知天降是國家之命呂公入蜀也，圣祚長春又是主上圣節(jié)之號，則皇運未可測也�！�

    95按：秦再思，考《宋史》及《資治通鑒》有太平興國六年（981年）上書諫宋太宗事，則秦當(dāng)生于宋前。另據(jù)李劍國先生考證，認(rèn)為《洛中紀(jì)異錄》成書于宋太祖開寶年間，約968-976年，則秦氏或早于950年，然無確。

    秦氏記聯(lián)語為“天降余慶，圣祚長春”，作者孟昶。

    孟昶，初名仁贊，天祐十六年（919年)十一月生。明德元年（934年)七月丙寅，高祖遺命皇太子仁贊改名曰昶。丁卯，孟昶于柩前嗣皇帝位，時年十六(《錦里耆舊傳》作年十四，非)。

    又《宋史》、《耆舊傳》均以孟昶為孟知祥第三子，然考《福慶長公主墓志銘》可知孟知祥妻福慶長公主李氏（873-932），“唐太祖武皇帝之長女，光圣神閔孝皇帝廟號莊宗之長姊，母曰貞簡皇后……是以同光三年十一月封瓊?cè)A長公主，天成三年十月三日進封福慶長公主……長興三年正月十三日長公主享年六十薨于正寢……長公主有郎君二人，長曰貽范……早亡，次曰貽邕……早亡……今有郎君三人，長曰貽矩……次曰貽鄴……次曰仁贊……小娘子二人，長曰久柱，次曰延意�！�

    則長公主有二子，曰貽范、貽邕，早夭。其媵亦李氏，生貽矩、貽鄴�！顿Y治通鑒》有李氏“吾昔見莊宗跨河與梁戰(zhàn),及先帝在太原,平二蜀”，天祐十五年末李存勖與后梁夾河對峙，十二月李存勖跨河血戰(zhàn)，孟知祥以馬步軍都虞侯參戰(zhàn)，李氏親隨，此后梁晉大小百余戰(zhàn)。天祐十六年（919年)十一月生，孟仁贊生，為李氏第三子。孟昶當(dāng)為孟知祥第五子，李氏第三子�？济详�965年降表有“高堂有親,七十非遠”可知其母約生于890前后，小長公主十余歲，生孟昶時約三十歲，此前有二長兄合乎情理。

    張?zhí)朴ⅰ妒駰冭弧份d：“昶之行（歸宋），萬民擁道，哭聲動地。昶以袂掩面而哭，自二江至眉州，沿路百姓慟絕者數(shù)百人，蓋與王衍不同耳……昶戒王衍荒淫驕佚之失，孜孜求治，與民休息。雖刑罰稍峻，而不至酷虐，人頗安之�！�

    《五國故事》載：“昶之母后即后唐積慶公主之后車也，嘗在并州累從征伐，備歷艱難，由是頗務(wù)慈儉，常誡昶以固福壽為懷，而昶亦能稟之，寢處惟紫羅帳、紫碧綾帷褥而已，無加錦繡之飾。至于盥漱之具亦但用銀兼以黑漆木器耳。每決死刑多所務(wù)減，而儉止一身，唯容惡乃匹夫之小節(jié)耳�！�…昶性畏懦，在位唯每年春一拜知祥之陵，及十一月誕日偽號明慶節(jié)幸佛寺燒香而已，他無所適。每出則乘步輦，垂以重簾環(huán)，結(jié)珠香囊垂于四角，香聞數(shù)里，人亦不能見其面。昶出外則以其輿輦，嘗飾奢麗，居常在內(nèi)唯銅裝朱漆小輦而已。故三十年不南郊、不放燈，率由懼非常也。昶后體重，遂不乘馬，內(nèi)廄唯飼一打毬馬，而久不按習(xí)亦不堪乘跨，其馀名馬多屬之親王近臣耳�！�

    景煥《野人閑話》載：“蜀后主孟氏諱昶，字保元，尊號睿文英武仁圣明孝皇帝，道號五霄子。承高篡業(yè)，性多明敏，以孝慈仁義在位三紀(jì)已來，尊儒尚道，貴農(nóng)賤商，城內(nèi)人生三十歲有不識米麥之苗者。毎春三月、夏四月有游花院者，游錦浦者，歌樂掀天，珠翠填咽，貴門公子華軒彩舫游百花潭。窮奢極麗，諸王功臣已下皆置林亭，異果名花其樓臺，皆此類也。自大軍收后，蜀主知數(shù)運有歸，即納欵，識者聞之嘉嘆。蜀主能文章，嘗為箴誡諸子，各令刋刻于坐隅，謂之班令�！�

    《開封府志》載：“孟昶墓，在通許縣西北三十里。昶來降，至汴而亡，葬此�！�

    據(jù)四川博物館江甸潮等人調(diào)查，在廣漢金輪鄉(xiāng)發(fā)現(xiàn)疑似孟昶暨花蕊夫人之墓，有石碑刻“故蜀王孟昶暨花蕊夫人墓”，則其后人于花蕊夫人死后遷葬于此。此墓可以證實花蕊夫人其人的確存在，且并未入宋太祖后宮，關(guān)于她的野史風(fēng)言也可以休矣。

    孟昶以十六歲柩前繼位，三十年安定蜀地，國人感恩。歸宋后，太祖有消弭孟蜀教化治政的舉措，大量與后蜀、孟昶相關(guān)的記載可能已被刪改，其中或許就有桃符記載，后文再展開。

    3、黃休復(fù)《茅亭客話》載：“圣朝乾德二年，歲在甲子，興師伐蜀。明年春，蜀主出降。二月，除兵部侍郎參知政事呂公余慶知軍府事，以偽皇太子策勛府為理政所。先是，蜀主每歲除日，諸宮門各給桃符一對，俾題元亨利貞四字。時偽太子善書札，選本宮策勛府桃符親自題曰：‘天垂余慶；地接長春’八字，以為詞翰之美也。至是呂公名余慶，太祖誕圣節(jié)號長春，天垂地接，先兆皎然，則國之替興，固前定矣�！�

    95按：黃休復(fù)，五代時生人，據(jù)周廣騫先生考證當(dāng)為后蜀廣政時生人，約950年前后，與秦再思同時。然黃休復(fù)生長于蜀地，其同族某伯父在后蜀韓保貞幕下，黃氏輯錄《益州名畫錄》時久住成都，與本地詩文畫家相從甚密，所載當(dāng)更為確切�！睹┩た驮挕酚刑祆�年間（1020）事，故成書后于此。

    李頎《古今詩話》及阮閱《詩話總龜》沿襲此說。李頎，約1100年在世�！对娫捒傹敗飞杏械诙�則記錄，見下文。

    黃氏記聯(lián)語為“天垂余慶；地接長春”，作者為孟玄喆，與何光遠《鑒戒錄》一致。

    以上三則記錄最早，又均為四言聯(lián)，也均提到了桃符所在為策勛府。據(jù)張詠《創(chuàng)設(shè)記》、《乖崖集》及《全蜀藝文志》均收入張詠《益州重修公宇記》，記云：“乾德初，王師吊伐，申命參知政事呂余慶知軍府事，取偽冊勛府為治所”。與此說吻合，則策勛府當(dāng)為此桃符所在地，最初的記載為四言聯(lián)，這與對聯(lián)的發(fā)展歷程“俾題元亨利貞四字”的習(xí)俗相吻合。

    4、《詩話總龜》引《茅亭客話》、《談苑》兩則載：“偽蜀每歲除日諸宮門各給桃符，書‘元亨利貞’四字。時昶子善書札，取本宮策勛府書云：‘天垂余慶；地接長春’。乾德中伐蜀，明年蜀除，二月以兵部侍郎呂馀慶知軍府事，以策勛府為治所。太祖圣節(jié)又號長春，此天垂地接之兆也。出《茅亭客話》

    辛夤遜仕偽蜀孟昶為學(xué)士。王師將致討之前歲除，昶令學(xué)士作詩兩句寫桃符上，夤遜題曰：新年納余慶；嘉節(jié)號長春。明年蜀亡，呂余慶以參知政事知益州，長春乃太祖誕圣節(jié)名也。（《談苑》二說不同故兩存之）”

95按：《詩話總龜》，宋阮閱著。阮閱，宋神宗元豐八年（1085）進士，建炎初年（1127）以中奉大夫知袁州。此書成于北宋徽宗宣和五年（1145年）。方回《桐江集》有“今所謂《詩話總龜》者，刪改閎休舊序，合《古今詩話》與《詩總》，添入諸家之說，名為《總龜》”，可知此書所宗。

    《楊文公談苑》，記楊億語錄，晁氏《郡齋讀書志》曰：“皇朝宋庠編。初楊公億里人黃鑒，裒撰平生異聞為一編，庠取而刪類之，分為二十一門。陳氏曰：鑒書初名《南陽談藪》，宋公刪其重復(fù)改曰《談苑》”。

    楊億（974—1020），字大年，謚文，故稱文公。少穎悟。年十一，宋太宗聞其名，授秘書省正字。淳化中，賜進士，曾任翰林學(xué)士兼史館修撰，官至工部侍郎�！稐钗墓�談苑》是記載楊億言談的語錄筆記。始由楊億鄉(xiāng)誼門生黃鑒雜抄廣記文公與人交談的部分話題而初成一帙，世人謂之“《談藪》”，或稱“《南陽談藪》，然內(nèi)容“交錯無次序”。其后由宋庠（996—1066）刪訂整理，類為二十一門，“勒成一十五卷，輒改題曰《楊文公談苑》”。明中葉以后該書失傳，今本集《說郛》、《詩話總龜》、《事物紀(jì)原》等書中引文重輯成冊。

    阮閱稱《茅亭客話》、《談苑》二說不同，兩則都采入。至少到宋初楊億時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四言聯(lián)和五言聯(lián)兩個版本。楊氏記為“新年納余慶；嘉節(jié)號長春”，作者為辛寅遜。

    幸夤遜（一作幸寅遜，又作辛夤遜，似抄誤也），蜀州新津人。仕后蜀，為茂州錄事參軍，遷新都令。歷司門郎中、知制誥、中書舍人。后改給事中、翰林學(xué)士，加工部侍郎，領(lǐng)簡州刺史。后蜀亡，仕宋為右庶子。宋太祖開寶五年(972)，為鎮(zhèn)國軍行軍司馬。罷職，年九十余尚有仕進意，治裝赴闕，未登路而卒。生平事跡散見《詩話總龜》卷三一、《宋史》卷四七九、《十國春秋》卷五四。夤遜性穎悟，善屬文，能詩。所著有《王氏開國記》（即《前蜀開國記》），已佚�！度�唐詩》存詩1首、斷句若干�！度�唐詩續(xù)拾》補收詩2首、斷句4。

    《十國春秋·后蜀·辛寅遜傳》：“寅遜拜司門郎中，知制誥中書舍人，出知武信軍府，加史館修撰，改給事中與修《前蜀書》�！� 

    另有江少虞《事實類苑》同樣引用了《談苑》這則蜀中桃符：“辛寅遜仕偽蜀孟昶為學(xué)士。王師致討之前歲除，昶令學(xué)士作書兩句寫桃符上，寅遜題曰：“新年納余慶，佳節(jié)契長春”。明年蜀亡，呂余慶以參知政事知益州，長春乃太祖誕圣節(jié)名。寅遜歸朝為太子中允，上疏諫獵，詔褒之�！�

    95按：江少虞《事實類苑》成書於紹興十五年（1145），兩則引文大致相同，只江氏所引乃作書兩句，阮氏則為作詩兩句，由詩話故也，“契”與“號”應(yīng)是抄錄之誤。另《事實類苑·制詞異名》一則另有“此外章表歌頌應(yīng)制之作。舊說唐朝宮中，常于學(xué)士取眠兒歌；偽蜀學(xué)士作桃符文，孟昶學(xué)士辛寅遜題桃符云：『新季納余慶，佳節(jié)號長春』，是也�！贝苏f似取自《談苑》。

    然楊億生于伐蜀之后，并非當(dāng)時親歷者，其生時辛寅遜雖仍仕宋，然已垂垂老矣，則楊氏此說非得自作者，另有他本。

    5、祖士衡《西齋話記》載：“孟氏在蜀末年，因除夜自書桃版云：“新年納余慶，嘉節(jié)號長春�！笔菤q，果王師受降，以呂余慶知成都。長春即太祖誕節(jié)之名也�！�

    95按：祖士衡祖士衡（987-1025），字平叔，蔡州上蔡（今屬河南）人。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進士。通判蘄州。召直集賢院，遷起居舍人，知制誥，為史館修撰。仁宗天圣初，以附丁謂落職，知吉州，復(fù)降監(jiān)江州稅。三年卒，年三十九。有《敝帚》、《西掖》、《干興》等集，不傳。事見祖無擇《宋尚書禮部員外郎中祖公墓志銘》（《輔仁學(xué)志》民國十九年二卷一期），《宋史》卷二九九有傳，有“楊億謂劉筠曰：祖士衡辭學(xué)日新，后生可畏也�！敝�言，則祖氏為楊億后進可知。祖氏此說或出于楊億。

    祖氏記聯(lián)語為“新年納余慶；嘉節(jié)號長春”，作者為孟昶。

    6、梁章鉅《楹聯(lián)叢話》引《蜀梼杌》載：“蜀未亡前一年歲除日，昶令學(xué)士辛寅遜題桃符板于寢門。以其詞非工，昶命筆自題云：‘新年納余慶，嘉節(jié)賀長春’。蜀平，朝廷以呂余慶知成都，長春乃太祖誕圣節(jié)名也，其符合如此�！�

    按《蜀梼杌》原文：“蜀未亡前一年歲除日，昶令學(xué)士辛寅遜題桃符板于寢門，以其詞工。昶命筆自題云：‘新年納余慶，嘉節(jié)賀長春’。蜀平，朝廷以呂余慶知成都，長春乃太祖誕圣節(jié)名也，其符合如此�！保�梁氏改“工”為“非工”，“賀”為“號”）

    然而梁氏并非自忖，南宋李攸《皇朝事實》載“每歲除，命學(xué)士為詞，題桃符，置寢門左右。末年，學(xué)士辛寅遜撰詞，以其非工，昶自命筆題云：“新年納余慶，嘉節(jié)號長春�！标埔云淠暾�月十一日降，太祖命呂余慶知成都，而“長春”乃太祖誕圣節(jié)名也�！眲t南宋時已有工、非工兩種，清厲鶚《宋詩紀(jì)事》在引用《蜀梼杌》時也寫成“以其詞非工”，梁氏或為沿用。

    95按：張?zhí)朴?1026—1068)：字次功，蜀州新津人，右相張商英之兄。宋仁宗皇佑元年(1049)進士，調(diào)渝州決曹椽，再調(diào)歸州獄椽，移襄州榖城令，曾兼閬州監(jiān)稅，蘇轍有贈詩。

    治平四年正月轉(zhuǎn)屯田員外郎，五月擢殿中侍御史，八月其父卒于成都，以丁父憂，哀傷成疾，明年卒，亦葬雙流。

    唐英長于議論，頗具史才，著有《唐史發(fā)潛》、《總要監(jiān)今論》、《仁宗君臣政要》皆佚。今存《蜀梼杌》，收入《四庫全書》。又續(xù)補宋路振所撰《九國志》，為《九國志補》二卷�！端卧娂o(jì)事》錄唐英詩一首；《宋代蜀文輯存》錄其文五十二篇，其中四十九篇為史論，汪洋浩博，多所創(chuàng)見�！稏|都事略》、《宋史》有傳。

    《蜀梼杌》成書于治平元年（1064），其自序云：“予家舊藏《前蜀開國記》、《后蜀實錄》，凡三十六卷，嘗欲焚棄而不忍。今因檢閱始終，削去煩冗，編年敘事，分為十卷”。然而李昊《前蜀開國記》所載為王建時事，《后蜀實錄》成書于廣政十四年（951年）。蜀降時，李昊隨孟昶入朝，當(dāng)年即以妻亡憂傷成疾而死，當(dāng)不及補錄桃符事，然則張氏之說并非出自此二者，當(dāng)另有所本，這也是此記載疑點所在。

    張氏記聯(lián)語為“新年納余慶；嘉節(jié)號長春”，作者為孟昶。

    7、《分門古今類事》引《國史補》載：“偽蜀每歲除日，諸宮門各給桃符，題字其上。偽太子善書札，取桃符親自題曰：“天垂余慶，地接長春”八字。圣朝伐蜀，明年蜀平，二月除侍郎呂公知成都軍府事，公名余慶，太祖誕圣節(jié)號長春，天垂地接，先兆于桃符矣�！�

    95按：《分門古今類事》，委心子撰，書末收有《先大夫龍泉夢記》一文，有宋如璋政和七年（1117））署名。宋如璋，字南仲，蜀人。登崇寧五年進士第，即文中言崇寧乙酉（1105）進士。此書當(dāng)作者委心子當(dāng)為其子，成書晚于1117年。所引《國史補》為宋朝官修國史材料，同樣是“天垂余慶；地接長春”，則此四言聯(lián)于宋初已經(jīng)錄入國史，然而不見于傳本《宋史》。而《宋史·五行志》和《宋史·西蜀世家》本出于宋朝自修國史，卻均引用了五言聯(lián)，其中大有文章。

    《類事》亦曾引何光遠《鑒戒錄》“洪實蜺龍”一則，卻將桃符事歸于《國史補》，則此書至宋初已有刪減。細析《類事》引文與曹氏所引大致相同而略，則《國史補》中或有何氏原文。

    宋氏記聯(lián)語為“天垂余慶；地接長春”，作者為孟玄喆。

    8、《隆平集》載：“及昶末年，命翰林學(xué)士辛寅遜書桃板，辭不工，昶自題云：‘新年納余慶，嘉節(jié)號長春’。及王全斌平蜀，朝廷以參知政事呂余慶知成都府，而長春節(jié)太祖生辰也�！�

    95按：《隆平集》題為曾鞏所著，疑為后人偽作，故列末座。曾鞏（1019-1083），熙寧二年任《宋英宗實錄》檢討，元豐四年任史官修撰。其書資料多出宋史，可與《宋史》相參照。

    如《宋史·西蜀世家》記載：

    “每歲除，命學(xué)士為詞，題桃符，置寢門左右。末年，學(xué)士幸寅遜撰詞，昶以其非工，自命筆題云：‘新年納余慶，嘉節(jié)號長春’。以其年正月十一日降，太祖命呂余慶知成都府，而“長春”乃圣節(jié)名也�！�

    又《宋史·五行志》亦有：

    “每歲除日，命翰林為詞題桃符，正旦置寢門左右。末年，學(xué)士幸寅遜撰詞，昶以其非工，自命筆題云：‘新年納余慶，嘉節(jié)號長春’。昶以其年正月降王師，即命呂余慶知成都府，而‘長春’乃太祖誕圣節(jié)名也�！�

    《宋史》雖為元脫脫編著，考其資料當(dāng)出于宋代實錄、起居注和國史資料，當(dāng)以宋人作品目之。曾鞏及宋史系記聯(lián)語為聯(lián)語為“新年納余慶；嘉節(jié)號長春”，作者為孟昶。

    以上八則為已知五代宋初有關(guān)此聯(lián)的記載，之后至南宋、明清相關(guān)資料大約都出自以上引證，不再贅述。這些記錄按作者生卒年、屬地及成書先后為準(zhǔn)，則何光遠、黃休復(fù)以蜀人記蜀事為最早，且相互佐證，與桃符“俾題元亨利貞”四字傳統(tǒng)也吻合，應(yīng)予采信。

    那么最合理的推論，第一聯(lián)應(yīng)為“天垂余慶；地接長春”；作者應(yīng)為孟昶之子，太子孟玄喆，是作者兼書者；第一聯(lián)題在孟玄喆所居之策勛府，均為明確記載。

    那么此聯(lián)究竟作于何時？《錦里耆舊傳》有“二十四年冊皇太子”，《蜀梼杌》有“二十五年正月以玄喆為太子”，則孟玄喆廣政二十五年正月始為太子，至二十八年降宋，則此聯(lián)所題時間當(dāng)在期間。廣政二十七年十月孟玄喆提兵守劍門，二十八年正月宋師陷夔州，孟玄喆奔回成都，則二十七年歲除時孟玄喆不在成都，故題聯(lián)時間只在廣政二十五、二十六兩年。二十五年孟玄喆冊皇太子，或以太子故賜策勛府居住，故稱本宮策勛府（《洛中紀(jì)異錄》有：孟蜀于宮城府近側(cè)置一策勛府），則此年賜新第、歲末新題桃符最為合理。由是此聯(lián)可能的創(chuàng)作時間應(yīng)是廣政二十五年歲除日，即公元963年2月1日）。

    再回到宋史系的記載，除《國史補》一條為孟玄喆“天垂余慶；地接長春”，其余如張?zhí)朴�、曾鞏等記載聯(lián)語均為“新年納余慶；佳節(jié)號長春”，作者為孟昶。則宋初此聯(lián)已經(jīng)有兩種版本，且均曾入《國史》，那么為什么最終宋代記載者選擇（？）了孟昶的五言聯(lián)？究竟此聯(lián)應(yīng)如何解讀？且待下文評說。

fpe95 于姑蘇城外

2020.05.10初稿

 05.25第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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