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大觀樓以秀美風光及長聯聞名天下。與其同時,在大觀樓旁邊還曾有一座華嚴閣,也以風光獨具和長聯聞名。
先從大觀樓說起,斯樓落成于清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為云南巡撫王繼文所建,當時只有兩層樓,王繼文題有“大觀樓”匾額和一副楹聯:
天鏡平涵,快千頃碧中,淺淺深深,畫圖得農桑景象;
云屏常峙,看萬峰青處,濃濃淡淡,回環(huán)此樓閣規(guī)模。
根據有些歷史資料,凡王繼文的書法題詞都是其幕僚闞禎兆的筆跡,闞禎兆是清初云南的才子和書法家,只因為曾經被吳三桂利用過,就只有當別人的幕僚,王繼文的“大觀樓”題字和對聯很可能是闞禎兆代筆,但現在都無跡可查了。但是這副對聯本身,對大觀樓及其周圍的景色是寫得很貼切的,可以說是后來孫髯翁大觀樓長聯上聯的一個提綱。它寫了滇池碧水,四圍青山,濃濃淡淡,淺淺深深,只不過它寫得抽象,孫髯翁卻把這些景象具體化了:
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披襟岸幘,喜茫茫空闊無邊!看東驤神駿,西翥靈儀,北走蜿蜒,南翔縞素。高人韻士,何妨選勝登臨。趁蟹嶼螺洲,梳裹就風鬟霧鬢;更蘋天葦地,點綴些翠羽丹霞。莫孤負四圍香稻,萬頃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楊柳。
數千年往事注到心頭。把酒凌虛,嘆滾滾英雄誰在?想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偉烈豐功,費盡移山心力。盡珠簾畫棟,卷不及暮雨朝云;便斷碣殘碑,都付與蒼煙落照。只贏得幾杵疏鐘,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枕清霜。
這副長聯的出現卻在王繼文之后大約60年,即乾隆中(約為1756年前后)時期。它不但在字數上開歷史的先河,在內容文字的優(yōu)美上更一時稱誦海內。也因為長聯無論是內容還是形式都非常優(yōu)美,致使后人不敢創(chuàng)作而只是對它進行種種修改,如本省人陳月川的改聯,外省人梁晉竹的《兩般秋雨庵隨筆》中的改錄。最有影響的是于1826年∽1835年在云南做官的阮元,他不但對長聯進行了修改,而且把改聯刻掛于大觀樓以替代原作,直到他去官離昆后滇人才恢復孫髯翁長聯原貌。
非常有趣的是,就在阮元改聯之前不久的道光初年(1821年之后),有一個凈樂和尚,捐資在大觀樓背后又建起了一座五楹三層的華嚴閣,并自撰一長聯:
疊閣凌虛,彩云南現;蕡D列千峰拱首,萬派朝宗;金碧聯輝,山河壯麗。視晴嵐掩翠,曉霧含煙。升曙色于丹崖,蒼松鶴唳;掛斜陽于青嶂,石廠猿啼。暫息煩襟,凝神雅曠;頎栔幐枞~韻,風月宜人。性境幽閑,互相唱和,得意時,指點此間真面目。
層樓映水,佛日西懸。帝德容六詔皈心,百蠻順化;昆華聚秀,宇宙清夷。聽梵唄高吟,法音朗誦。笑拈花于鷲嶺,理契衣傳;儕立雪于少林,道徽缽受。久修凈行,釋念圓融。歷然主伴交承,圣凡泯跡。心源妙湛,回脫根塵,忘機處,發(fā)揮這段大光明。
這副長聯減去四個虛字“于”,它的字數和大觀樓長聯一樣,也是180字;它的下聯也重一個“心”字,也同大觀樓長聯一樣。這不知是一種巧合呢,還是作者的一種故意。從它的內容講,孫髯翁是用詩人的技巧和歷史的眼光寫長聯的,而凈樂和尚則是用詩人的技巧和佛家的眼光寫長聯的。前者是用駢文的結構、詩句的筆法組成長聯的形式,后者也是用駢文的結構,但兼用駢文的筆法和詩句的筆法。而兩者都嚴格遵守駢文的句式規(guī)律,即句尾平仄粘對(現在人們稱之為“馬蹄韻”)。如果站在文學藝術的角度看,自然是孫髯翁的長聯更能得到人們的稱誦,如果是站在佛家的角度看,那當然是凈樂和尚的長聯更受佛家思想的歡迎。
道光八年(1829年),即阮元在云南執(zhí)政期間,按察使翟覲光把大觀樓增建為三層,以和后面的華嚴閣一樣高,阮元的改聯也可能就是在大觀樓增為三層時重刻掛上去的。直到咸豐七年(1857年)發(fā)生兵亂,其間的30年間,高達三層的大觀樓和華嚴閣聳立滇池邊上,兩副長聯互相輝映,給當時的昆明增加了輝煌。兵亂中兩座樓及其聯匾全部毀于戰(zhàn)火,直到同治五年(1866年)才由馬如龍重建。但他只把大觀樓重建,華嚴閣就不復存在了。大觀樓重建后,馬如龍將原陸樹堂草書的孫髯翁長聯以拓片重刻,并由當時的總督勞崇光題跋刻于聯末:
滇南大觀樓長聯,乾隆中孫髯翁撰,陸樹堂書,排奡縱橫,大氣包舉,海內傳誦久矣。咸豐丁巳,已毀于兵燹,聯亦無存。今云峰軍門捐廉重建斯樓,并購得舊拓本付手民,一方勝跡,頓還舊觀,甚盛舉也。適予初蒞行省,樂觀厥成,為識其緣起,俾后來者有所考焉。同治丙寅春,善化勞崇光識。
陸書堂的草書長聯現仍掛于大觀樓二樓,它和勞崇光的跋至少說明兩個問題:一、大觀樓長聯創(chuàng)作于乾隆中即1766年前后,此時孫髯翁已70歲左右,早已“家道中落”,“晚歲甚窮”,聯寫成后只能由別人(即徐敏,字際良,號良齋)來捐資刻掛。有人說孫髯翁作長聯于青年時代是沒有根據的。二、陸樹堂的草書為“萬頃晴沙”,其“沙”字并不是“莎”。陸樹堂的草書同后來于光緒十四年(1888年)總督岑毓英重修后趙藩的楷書,中間只有一個“辜”字趙藩將其改為“孤”,趙藩另有文章說明,他考證出孫髯翁常以“孤負”為“辜負”。岑毓英重修此樓時,其弟布政使岑毓寶也題有一聯:
望海憶當年:嘆千層浪涌,百尺濤飛,安得滇海長清,再造危邦成樂土;
登樓忻此日:看六詔風和,三迤云麗,從茲岑樓永峙,常教止水不為波。
現在再來說一下馬如龍。馬如龍的功勞除了他恢復了大觀樓的重建和長聯的重刻,他還用宋湘的詩句“千秋懷抱三杯酒,萬里云山一水樓”作為短聯掛于大觀樓的后面,現在人們稱贊前面的長聯和后面的短聯為兩顆璀璨的明珠。馬如龍自己的創(chuàng)作雖然平平,但他把宋湘的這兩句詩作為聯掛出不能不說是很有眼力的。
大觀樓當時還配有不少的小建筑,這些小建筑上也有不少聯是很有特色的,例如在“涌月亭”左右各有一副聯:
何處訴離思,秋水蒼葭宛然在;
怎能伸別緒,春帆細雨客歸來。
漁舍曉煙消,長嘯一聲天地闊;
野航初日起,乍傳逸響海山清。
大觀樓后面東西還各有廊房,東有“催耕館”,聯為:云水光涵清吏駕,稻花香慰老農心。西有“放歌臺”,聯為:興至欲呼金馬走,爽來思喚碧雞鳴!按吒^”后走廊題有匾額“懷古廊”,聯為:望祭曾傳王給諫,治功追慕賽平章。賽平章即元朝的賽典赤,他在昆明主持興修了松花壩、金汁河、銀汁河等水利工程。
小建筑之外還有一些茅舍,或為茶室,或為酒家,備有魚蝦蔬果,多是家女自撈自產,客來有茶有酒,有“炒餌饣夬 ”、“炒面”。在一間主屋有一聯:
春鯉秋鱸攜換酒;
美蝦肥蟹助烹鮮。
然而,自1884年鴉片戰(zhàn)爭后,楹聯的繁榮已隨著清朝的衰敗走下坡路,因此,這一時期的大觀樓楹聯談不上有什么發(fā)展和特色。只是到了辛亥革命后,因時代的急劇變化,才有陳榮昌和曾經留學日本的王燦的聯還可以一讀,陳榮昌作于1932年的聯:
仆本恨人,吞大海一漚,焉得洗胸中塊壘;
誰非樂土,臥高樓百尺,也應游夢里華胥。
王燦的聯則為:
朝云起雨,暮靄飛煙,世事古今殊,只余無恙西山,隨時在目;
雪浪吞天,風濤卷地,英雄淘瀉盡,為問倒流滇水,何日回頭?
但陳、王二人的楹聯,只不過是借大觀樓以發(fā)泄心中的郁悶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