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shù)品拍賣市場上，楹聯(lián)是一種常見的書法形式，有的拍賣公司還推出有法書楹聯(lián)專場。其中，也不乏有關(guān)賞石故實的內(nèi)容，可惜大都未見有內(nèi)容注解。筆者選取一些知名拍賣公司上拍的相關(guān)名家書法楹聯(lián)，在欣賞楹聯(lián)書法藝術(shù)的同時，并發(fā)掘其所蘊含的賞石故實。當(dāng)然，所謂“詩無達(dá)詁”，僅是一家之言。

鄭板橋

尾桐最古；袖石亦奇

（15×68.5cm×2，上海中天2005年春拍會成交價66000元）

清代書畫家鄭板橋這副對聯(lián)作于戊寅年，即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時年65歲。鄭板橋書法別具一格，隸、楷參半，自稱“六分半書”，有時以畫法作書，其布局有“亂石鋪街”之譽。這幅對聯(lián)亦隸亦草，天馬行空，內(nèi)容可能是他自創(chuàng)的聯(lián)語，上下兩聯(lián)，其實引出了兩則典故。

上聯(lián)所謂的尾桐，應(yīng)是指焦尾琴，古代四大名琴之一。相傳此琴系東漢名士蔡邕所創(chuàng)制，其名稱由來《后漢書·蔡邕傳》有載：“吳人有燒桐以爨者，邕聞火烈之聲，知其良木，因請而裁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猶焦，故時人名曰‘焦尾琴’焉。”故有稱美琴為焦桐、焦尾、焦琴，也用來比喻歷盡磨難的良才、未被賞識的寶器等。梧桐木用來制琴，向來被視為不二之選，相傳上古伏羲氏造琴選用梧桐木。尾桐在這里既可以指焦尾桐，也可以代指古琴。琴的創(chuàng)始人，一說為伏羲氏，一說為神農(nóng)氏，稱得上是最古老的一種樂器。

下聯(lián)所謂的袖石，是指宋代“石顛”米芾所玩的奇石。如晚明諸多筆記記載米芾在漣水軍（今屬淮陰市）任上“好石廢事”的故事，其中就有袖石之說。宋代士人的衣袍沒有口袋，袖管比較寬大，又能折沿，可以放一些小東西，包括小石頭。有一次，按察使楊杰前往視察，正色對米芾說：“朝庭以千里郡邑付你，哪能終日弄石，不省錄郡事�！泵总缽淖笮淙〕鲆皇�，嵌空玲瓏，峰巒洞穴皆秀，石質(zhì)清潤，對楊說：“如此石，安得不愛！”楊杰不動聲色。米芾將石藏入袖中，又出一石，疊嶂層巒，奇巧又勝，又納入袖中。如此再三，最后米芾出示鬼斧神工精巧奇美之石，對楊杰說：“如此之石，安得不愛？”楊杰早已動心，對米芾說：“非得公愛，我亦愛也�！眾Z石而去。所謂袖石，既言其小，又說其奇。

鄭板橋畫石頗多，題畫詩中有不少詠石之句，應(yīng)該比較注意石事，所以對于米芾袖石之事并不陌生。

張百熙

袖中異石未經(jīng)眼；海上奇云欲蕩胸

（131×31.5cm×2，北京匡時2014年迎春藝拍會成交價23000元）

清末大臣張百熙是著名藏書家、教育家。曾任山東學(xué)政、廣東學(xué)政、內(nèi)閣學(xué)士兼禮部侍郎、吏部尚書、戶部尚書等職，籌建了京師大學(xué)堂。張百熙書法多見楷書，勁健多姿，溫文爾雅，極富功力。這幅對聯(lián)的上聯(lián)“袖中異石”，也是引用了米芾袖石的故事，這里引申為好石頭，未經(jīng)眼可能是指沒有眼緣，或是嘆息自己沒有實力得到。

下聯(lián)雖然看上去很平淡，但卻處處有典故。海上對袖中，讓人聯(lián)想到宋代文學(xué)家蘇東坡在山東登州蓬萊閣詠贊彈子渦石的詩句：“我持此石歸，袖中有東海。垂慈老人眼，俯仰了大塊。置之盆盎中，日與山海對�！毙渲胁刂�這小小的石頭，讓詩人仿佛聽到了東海的浪濤聲，老人見了可以從中領(lǐng)略大自然的神奇，將它們置于盆中，似乎每天都在與山海對話。袖中東海，由此也成為了以小見大賞石觀的代名詞。奇云與異石兩者有相通之處，所謂石為云根，云從岫出，也是非常自然的佳對。欲蕩胸，則源自唐代詩人杜甫《望岳》中的名句：“蕩胸生層云，決眥入歸鳥。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毕侣�(lián)由袖中的奇石聯(lián)想到天上的云彩，思維跨越，聯(lián)想自然，可謂入地上天，縱橫捭闔。

現(xiàn)代書法家于右任也書寫過同樣的對聯(lián)。

林則徐

品石洞天題海岳；書巖福地記瑯?gòu)?/p>

（106×26.5cm×2，蘇州吳門2019年秋拍會成交價68100元）

晚清重臣林則徐，書法功底深厚，楷書端莊秀麗，穩(wěn)而有力，行草清勁秀博，柔中有剛，所謂書品如人品。上聯(lián)寫的是米芾癖石的故事。明代曹學(xué)佺《石倉歷代詩選》中，收錄了米芾一首詩，詩序中提到：“西山書院，丹徒私居也。上皇樵人以異石來告余，凡八十一穴，狀類泗淮山一品石，加秀潤焉，余因題為洞天一品石，以麗其八十一數(shù)，令百夫輦致寶晉齋�！保ㄇ宕鷧侵�振《宋詩鈔》也收錄有相似一首）云云。所謂玲瓏多孔的“洞天一品石”，應(yīng)該類似是太湖石，后世畫家據(jù)此作有不少畫石之作。米芾號海岳山人、海岳外史等，在鎮(zhèn)江北固山西麓筑有海岳庵，所以又有米海岳之稱。清代學(xué)者翁方綱著有《米海岳年譜》。

下聯(lián)中的書巖，即指書山，言藏書之豐厚也。福地瑯?gòu)謩t有典故。元代伊士珍撰有筆記小說《瑯?gòu)钟洝啡�卷，起首便記載西晉太康年間，名臣張華（著有《博物志》）遇見一位博聞強識的老人，兩人說話投機，張華被老人引入山中一處石室，其中藏有諸多聞所未見的上古史籍，喚作“瑯?gòu)指５亍�。明代文學(xué)家張岱寫有《瑯?gòu)指５赜洝芬晃�，也是由此而化出。后來，“瑯�(gòu)指５亍彼�指為仙人所居藏書之洞府，并引申為藏書樓所�?/p>

不過，林則徐在這里應(yīng)該還另有所指，可能是暗指好友阮元。阮元被尊為三朝閣老、九省疆臣、一代文宗，也是著名藏書家，其揚州舊居有藏書樓文選樓和瑯?gòu)窒绅^。阮元還是著名的大理石收藏家，時任云貴總督時曾經(jīng)寄贈林則徐（時任江蘇巡撫）大理石畫《孤山梅石圖》，林則徐在答謝阮元書簡中頗多四六佳句，如“惟此煙云吐納，本蒼山靈秀之鐘；況乎樹石蕭疏，繪孤嶼橫斜之影。……出瑯?gòu)种�仙館，清供彌珍；慚和靖之宗風(fēng)，俗塵難浣。”（清陸以湘《冷廬雜識》卷一）

上聯(lián)寫石癡米芾，下聯(lián)暗指也有石癖之藏書家阮元，洞天海岳，福地瑯?gòu)郑�也是難得的佳對�？梢姡�林則徐既是一位好石之士，也是一位十分念情的人。

馮桂芬

花間露洗南宮石；竹外云移北苑山

（134×30cm×2，北京匡時2017年秋拍會流拍）

晚清思想家、藏書家、散文家馮桂芬，曾師從林則徐，入李鴻章幕府，重經(jīng)世致用之學(xué)，先后主講南京、上海、蘇州諸書院，為改良主義之先驅(qū)人物。書法擅行草，尤精于隸書，疏秀簡逸。上聯(lián)寫的是米芾愛石的故事。南宮，是古代宮殿名，東漢以后尚書省都設(shè)在南宮，以后尚書省六部統(tǒng)稱南宮。因進士考試多在禮部舉行，故又專指禮部為南宮。米芾曾官禮部員外郎，所以別稱米芾為米南宮。南宮石，就是指米芾所賞之石�；�露沾洗奇石之事，源自米芾行書《甘露帖》（又稱《弊居帖》。臺北故宮博物院藏）中的記載，米芾置于鎮(zhèn)江北固山居所“寶晉齋”外庭院里的“洞天一品石”，“五月望，甘露滿石次，林木焦葦莫不霑，潔白如玉珠。”云云。

下聯(lián)所謂的北苑山，北苑是指五代十國南唐時位于金陵城北的皇室園林，畫家董源在中宗李璟時曾任北苑副使，掌管皇家宮苑，故又稱“董北苑”（明代朱謀垔《畫史會要》則稱董源字北苑）。董源由南唐入宋，是南宗山水畫開山鼻祖，他的山水畫以江南真山實景入畫，疏林遠(yuǎn)樹，平遠(yuǎn)幽深，山石皴法多為“披麻皴”。米芾《畫史》稱其畫“平淡天真多，唐無此品。”傳世名作有《瀟湘圖》（故宮博物院藏）、《夏山圖》（上海博物館藏）、《溪岸圖》（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藏）等。北苑山，顧名思義指董源所畫之山水畫。不過，能夠被竹外云移的，應(yīng)該是指室外之真山，這里的意思是指野外之山帶有董源的山水畫意。

值得一提的是，南宮與北苑兩字，將方位和建筑有機地連合起來，又是歷史名稱，而且兩者又代指官職，帶出了兩位書畫名家，可謂巧對，馮桂芬曾不止一次書寫過這幅對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