秭歸屈原祠始建于唐元和十五年（820年）。歸州刺史王茂元感嘆屈原“誕靈是所，廟貌無睹”，在歸州古城東五里的屈原沱建成屈原祠，并作《楚三閭大夫屈先生祠堂銘并序》。宋元豐三年（1080年），宋神宗尊封屈原為“清烈公”，對屈原祠進行修繕，并更名為“清烈公祠”。元至正二年（1342年），知州密兒哈嗎倡導重修，于第三年建成新祠。密兒哈嗎提議改名為“清烈公廟”，請湖廣行省儒學提舉黃清老作《清烈公廟記》。

明、清期間，歷任州官對清烈公祠多次維修。明萬歷二十五年（1597年）知州孫鶴年、清康熙八年（1669年）知州王景陽、雍正十一年（1733年）湖北學政凌如煥、乾隆四十六年（1781年）知州王沛膏、嘉慶二十五年（1820年）知州李火斤，相繼對清烈公祠進行維修。

1976年，興建葛洲壩水利工程，庫區(qū)水位升高，清烈公祠遷住距縣城三公里的向家坪。按原貌重建，更名為屈原祠。2006年，因三峽工程建設，屈原祠再次遷往秭歸新縣城鳳凰山，于2010年6月完成遷建并對游客開放。新建的屈原祠背倚鳳凰山，面對三峽大壩，由山門、前殿、南北碑廊、南北展廳、正殿、屈原墓等組成。2017年11月，秭歸屈原祠獲“中華建筑文化獎”。

在宜昌的風景名勝中，秭歸屈原祠應該是最富文化元素和最具文化品位的。祠內建筑多懸掛有對聯(lián)，筆者試對秭歸屈原祠的對聯(lián)作些賞析。

前殿門聯(lián)

（李白）

屈平辭賦懸日月；

楚王臺榭空山丘。

此聯(lián)位于前殿大門處，落款為“襄陽王樹人書”。匾額題“天地齊光”。

此聯(lián)摘自李白《江上吟》的七、八兩句�！督�上吟》又作《江上游》，是李白三四十歲時客游江夏時所作。詩中李白將“楚王臺榭”與“屈平辭賦”進行了對比，其意不言自明�！俺�王臺榭”當年雖然豪奢華美，可如今早已蕩然無存，“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而“屈平辭賦”跨越千年時空后，仍在激勵著那些心系家國、憂國憂民的愛國人士，仍為人民所傳播和吟誦，屈子的文章和他的愛國精神一起，可與日月同輝。

除了聯(lián)律上不太符合要求外，這副集句聯(lián)在對仗上非常工整，尤其是“辭賦”、“臺榭”、“日月”、“山丘”等四個并列結構的聯(lián)合詞對仗，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另外，聯(lián)意用于屈原祠也很貼切，通過屈平與楚王形成的高潔與腐朽、永恒與短暫的強烈對比，突顯了屈原的文章及其愛國精神在中國歷史和文化上的崇高地位。

南碑廊門聯(lián)

（郭沫若）

集芙蓉以為裳，又樹蕙之百畝；

帥云霓而來御，將往觀乎四荒。

這是一副集句聯(lián)，作者是郭沫若。匾額題“逸響偉辭”。

聯(lián)中四個分句皆集自《離騷》。原句分別為：“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薄坝嗉茸烫m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薄帮h風屯其相離兮，帥云霓而來御�！薄昂龇搭櫼杂文抠�，將往觀乎四荒。”

此集句聯(lián)為六六句式。兩個分句雖都為六個字，但其內部結構卻并不一樣，聯(lián)意上的變化，打破了形式上的雷同和呆板。對仗方面，除“裳”和“御”、“蕙”和“觀”的詞性不同外，其它地方都能較好地對仗。尤其是名詞“芙蓉”對“云霓”、虛詞“以”對“而”、“之”對“乎”、數(shù)量詞“百畝”對“四方”，使對仗工整程度大為提升。作為難度很大的集句聯(lián)而言，極其難得。

對于屈原這個人物，郭沫若應該有著特殊的情感。1941年端午節(jié)，郭沫若在重慶《新華日報》發(fā)表文章說：“抗戰(zhàn)以來，由于國家臨到了相當危險的關頭，屈原的生世和作品又喚起了人們的注意�！�1942年元月，郭沫若用十天時間完成五幕歷史劇《屈原》，自元月24日起在《中央日報》連載，4月2日起由中華劇藝社在重慶國泰大劇院公演，當時曾引起巨大轟動。郭沫若的歷史劇《屈原》，被公認為是他歷史劇中成就最高、影響最大的一部。

北碑廊門聯(lián)

（邊貢）

屈子冤魂終古在；

楚鄉(xiāng)遺俗至今留。

此聯(lián)摘自明代邊貢《午日觀競渡》詩。原詩為：“共駭群龍水上游，不知原是木蘭舟。云旗獵獵翻青漢，雷鼓嘈嘈殷碧流。屈子冤魂終古在，楚鄉(xiāng)遺俗至今留。江亭暇日堪高會，醉諷離騷不解愁�！痹撛娡ㄟ^描寫端午節(jié)賽龍舟的場景，表達了對屈原的思念，抒發(fā)了詩人的感懷。

詩人邊貢（1476 --1532），字廷實，道號華泉子，山東歷城（今濟南）人。他與李夢陽、何景明、徐禎卿并稱“弘治四杰”，是明代文學“前七子”之一。弘治朝，邊貢宦途得意，官至太常奪丞。正德朝，宦官劉瑾把持朝政，邊貢志操耿介，不善奉迎，被外放為河南衛(wèi)輝知府，又改授湖北荊州知府。

荊州是戰(zhàn)國時期楚國郢都所在地，是屈原曾經工作過的地方�；峦究部�，令邊貢對“屈子冤魂”產生了共鳴，對屈原的情懷和思想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段缛沼^競渡》不知是否作于邊貢任職荊州時期。后來，邊貢丁憂期滿，起為河南提學副使，他視察府州縣學，足跡遍及河南全省，寫下了《筑橋怨》《牽夫謠》等同情人民疾苦的詩篇，想來與屈子的激勵和影響不無關系吧。

“楚鄉(xiāng)遺俗至今留”，這句詩放在現(xiàn)在來看，依然是適用的。屈原祠內，建有“端午習俗館”，館門鐫有隸書對聯(lián)：“古粽佳茗稱益智；白艾春色善驅邪�！贝寺�(lián)不知何人所撰。對聯(lián)中寫到的端午包粽子、掛艾草的遺俗，至今仍在荊楚大地流傳。

南展廳門聯(lián)

（李元度）

上官吏，彼何人，三戶僅存，忍使忠良殄瘁；

太史公，真知己，千秋定論，能教日月爭光。

此聯(lián)位于南面展廳門口，作者是清代文學家李元度。

上聯(lián)中“上官吏”，見司馬遷《屈原賈生列傳》：“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心害其能�！币话阏J為，上官大夫就是靳尚，郭沫若歷史劇《屈原》即持這種觀點�！稘h書·古今人表》則認為不是同一人，上官大夫列五等，靳尚列七等�！叭龖魞H存”化自司馬遷《項羽本紀》：“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下聯(lián)“千秋定論，能教日月爭光”亦出自《屈原賈生列傳》：“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蟬蛻于濁穢，以浮游塵埃之外，不獲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 司馬遷在《史記》中給予屈原高度評價。

一起認識下此聯(lián)作者。李元度（1821～1887），字次青，又字笏庭，自號天岳山樵，晚年更號超然老人，湖南平江縣人。清道光舉人，曾為曾國藩幕僚，后任貴州按察使、布政使。著有《國朝先正事略》60卷、《天岳山館文鈔》40卷、《天岳山館詩集》12卷等�！镀浇�縣志》評其人：“雅善詩對，性詼諧，鄉(xiāng)里至今流傳其軼聞趣事甚多”。同為湖南平江人的李銳，這樣評價李元度的詩文：詩境雄奇、胸次高曠、感情悃摯、生活面廣。

汨羅的屈子祠，也有李元度題聯(lián)：“江上峰青，九歌遙和湘靈曲；湖南草綠，三疊重招宋玉魂。”湖南省楹聯(lián)家協(xié)會副主席胡靜怡在《三湘聯(lián)壇點將錄•李元度》一文中，特地提及此聯(lián)給他留下的深刻印象。

北展廳門聯(lián)

（譚光沛）

鶴唳三霄，喚醒無邊日月；

鵬飛萬里，收回絕妙詩歌。

此聯(lián)位于屈原祠北展廳，由譚光沛撰并書。

此聯(lián)采用四六句式。上聯(lián)的“鶴”，讓人想到屈原行吟澤畔的孤獨身影�！皢拘选睂懗隽饲�原詩歌對楚國執(zhí)政者和世人的警醒和呼喚，讓人不由想到屈原的“世人皆醉我獨醒”。

對仗方面，動物詞“鶴”對“鵬”、數(shù)量詞“三霄”對“萬里”、動補詞組“喚醒”對“收回”，皆見用心。另外，“無”與“絕”，皆兼有數(shù)詞義，亦可視為數(shù)詞相對。

作者譚光沛1919年出生在屈原故里——秭歸樂平里。譚光沛自幼讀過九年私塾，長大后務農、做篾器，是地道的農民。農耕之余，他對先祖屈原的崇拜之情從未減淡。1982年，時年63歲的譚光沛“心血來潮”，他請來杜青山、徐正端、徐宏章等一批長年堅持騷體詩創(chuàng)作的詩友，倡導恢復“三閭騷壇詩社”�！跋�失”了近百年的騷壇詩社，重新舉起了詩歌的火炬。譚光沛被推舉為第一屆社長。在他任社長期間，騷壇詩社被譽為“中國第一農民詩社”。

正殿門聯(lián)

（趙樸初）

大節(jié)仰忠貞，氣吐虹霓，天問九章歌浩蕩；

修能明治亂，志存社稷，澤遺萬世頌離騷。

此聯(lián)位于屈原祠正殿。落款為“趙樸初敬撰并書”。

“氣吐虹霓”，出自元代無名氏《百花亭》第三折：“有一日功成，功成名遂，那時節(jié)耀武揚威，云路鵬程九萬里，氣吐虹霓，志逞風雷�！薄靶弈堋敝附艹龅牟拍芑蚴┱共拍�，出自《離騷》：“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聯(lián)中的《天問》《九章》《離騷》皆為屈原的作品名稱。在嵌作品名的基礎上，對聯(lián)做到了聯(lián)律和諧、對仗工整、氣脈流暢，前后銜接自然。此聯(lián)采用了五四七句式。整聯(lián)用語簡凈，境界宏闊，格調雄勁。

此聯(lián)作者趙樸初，自稱無盡意居士，安徽太湖人。曾任中國佛教協(xié)會會長，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副主席，民進中央名譽主席，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等。著有《滴水集》《片石集》《佛教常識問答》《趙樸初文集》等。他曾為陳毅故居、北京潭柘寺、上海龍華寺、合肥明教寺、峨眉山清音閣、汕頭青云禪寺、福州李叔同紀念館等多地風景名勝和佛教勝地題聯(lián)。

除上述對聯(lián)外，屈原祠內其它地方還有一些對聯(lián)。比如屈原墓聯(lián)：“汩水懷沙，千古遺恨；歸山枕岫，萬世流芳”。又如江瀆廟門聯(lián)：“天目神奇，洞察風云辨善惡；江神顯赫，透明肝膽凈塵氛�！庇秩绶沁z傳承館門聯(lián)：“千載招魂悲楚仕；萬人撫卷嘆離騷�！辈挥枰灰毁p析。

    綜合來看，秭歸屈原祠的對聯(lián)形式多樣。從對聯(lián)內容上看，既有李白、邊貢等古人對聯(lián)，也有郭沫若、趙樸初等今人對聯(lián)；既有摘句或集句聯(lián)，又有原創(chuàng)對聯(lián)；既有名家對聯(lián)，也有草根對聯(lián)。從書寫形式上看，既有篆書、隸書，又有形書、草書。這些體現(xiàn)出了設計者古今相承、包容并舉、多元化并存的布局理念。秭歸屈原祠的這些對聯(lián)，對于參觀者從不同維度更準確、更全面地認識屈原、解讀屈原、傳承屈原精神，發(fā)揮了獨特的作用。

（2021年3月下旬于長陽龍舟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