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詞眼”如“詩眼”,顧名思義,就是詩詞的“眼睛”。筆者稱之為“字眼”。通俗地說,它是詩詞句中最顯眼、最生動、最具有活力和色彩的“字眼”。詩詞的煉字,有所謂的“詩眼”、“詞眼”之說。“詞眼”是詩詞創(chuàng)作中的一個重要問題,值得研究和探討。好的“詩眼”、“詞眼”,能增強詩詞的色彩和活力,使詩詞的生動性,趣味性、可讀性充分地發(fā)揮出來,從而達到最佳的效果。因此,詩詞“字眼”是詩詞愛好者的一門必修課。學(xué)好這門課,對詩詞創(chuàng)作和欣賞很有幫助。
(一)、“詞眼”的特點:
1、新奇而自然。孟浩然詩有“微云淡河漢,疏雨滴梧桐”!暗薄ⅰ暗巍陛p靈自然,別有會心。再如秦觀《滿庭芳》中的名句:“山抹微云,天粘衰草。”其“抹”、“粘”二字,《踏莎行》中“砌成此恨無重數(shù)”的“砌”字,都是出奇制勝,不落窠臼,又自然貼切,無雕琢之感的詞眼。
2、含蓄而凝練。杜甫《蜀相》頷聯(lián):“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用“自”、“空”兩字寫出英雄身后的冷落、蕭條,是善用虛詞的例子。此聯(lián)中“自”、“空”又是拗救字,詩人在此聯(lián)中著意用“拗句”,既體現(xiàn)了他的用心,也反映了聲韻與內(nèi)容的一致。
3、準確而形象。杜甫《遣興》;“細雨魚兒出,微風(fēng)燕子斜。”句中的“出”、“斜”,分別與“細雨”、“燕子”相呼應(yīng),如一幅幅畫面,姿態(tài)逼真,動感十足。杜甫還常以顏色字作句頭,使句子的色彩更加突出鮮明。如“紅入桃花嫩,青歸柳葉新”,“碧知湖外草,紅見海東云”,“綠垂風(fēng)折筍,紅綻雨肥梅”。秦觀也是個善于用顏色字來美化意境的高手。如“紅粉脆痕,青箋嫩約”,“碧水驚秋,黃云凝暮”,“夕陽流水,紅滿淚痕中”等等。
(二)、詞眼在詞中的幾種表現(xiàn)形式:
1、在句中用以翻出新意。如蕭楚才改張乖崖“獨恨太平無一事,江南閑殺老尚書,”之“恨”為“幸”,“恨太平”是對天下太平的不滿,“幸太平”是因天下太平而感到幸福,一字之改而詩意迥異。
2、借以增添情趣。如韓駒改曾吉甫“白玉堂中曾草詔,水晶宮里近題詩”之“中”為:“深”、“里”為“冷”,改動兩個字,使得原來只是用以指示方位的“白玉堂”與“水晶宮”,轉(zhuǎn)眼顯得雍容高華,超凡脫俗。
3、靠它加強形象性。王安石的“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用“綠”字而不用“到”、“過”、“入”、“滿”等字,是取“綠”字的色彩;韓愈幫賈島斟定“僧敲月下門”,是取“敲”字的聲音(上句為“鳥宿池邊樹”,已是關(guān)門上閂的時候,“推”是推不開的,只好“敲”了);秦觀的“山抹微云,天粘衰草”是取“抹”、“粘”的動作勾畫出的線條輪廓。
4、關(guān)乎詩意的精確。如齊己詠早梅:“前村深雪里,昨夜數(shù)枝開。”鄭谷將“數(shù)枝”改為“一技”,使“一技”與“早”意絲絲入扣。有的詞眼還有助于鑄就詩詞的意境。洪瑹《阮郎歸》詞寫春光,“綠情紅意兩逢迎,扶春來遠林!睉{著一個“扶”字,我們感受到了從樹林深處步步走近的春天。
(三)、怎樣去煉詞眼。
1、掌握句式的著力點。古人有所謂五言詩以第三字為眼、七言詩以第五字為眼的說法,如“孤燈然(燃)客夢,寒件搗鄉(xiāng)愁”(岑參),“危峰入鳥道,深谷寫(一作“富”)猿聲”(鄭世翼),“萬里山川分曉夢,四鄰歌管送春愁”(許渾),“鶯傳舊語嬌春日,花學(xué)嚴妝妒曉風(fēng)”(章孝標)。因而主張五言詩要在第三字上著力,七言詩要在第五字上著力。這種說法是不無道理的。五字句與七字句的節(jié)奏多作上二下三與上四下三,如“孤燈——然客夢”與“萬里山川——分曉夢”。而意義單位又往往與節(jié)奏單位相統(tǒng)一,在五言詩的完全句中,常常上二字是主語,第三字是動詞所在;在七言詩的完全句中,常常上四字是主語,第五字是動詞所在。動詞是敘事、寫景、狀物、抒情的關(guān)鍵字,因而自然成為鍛煉字眼的重要對象。但若把詩眼定死在五言詩的第三字、七言詩的第五字上,則又未免偏頗。原因在于,詩句的語法結(jié)構(gòu)多種多樣,并不都取上述完全句的格式,而詩眼也并不局限于動詞一個類別。“身輕一鳥過”、“白玉堂深曾草詔”,便是不受詩眼在第三、五字說法局限的例子。這在詞里,句于參差不齊,句法千差萬別,當(dāng)然更無從咬死第幾字方得為眼,所以“綠肥紅瘦”(李清照)既不妨以二、四字為眼,“寵柳嬌花”(前人)又不妨以一、三字為眼。
應(yīng)該說,鍛煉詩眼、詞眼,并沒有什么一成不變的條例可循。有的詩詞本來無需在字眼上追求,如謝靈運的“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寫病后初見的春色,已是形神畢肖,就無需乎再加爐錘之功。韋莊的“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技春雪凍梅花,滿身香霧簇朝霞”,意境渾成,也就不必要再在字眼上煞費苦心。如果是有待鍛煉的字句,那么,最重要的是要處理好局部與整體的關(guān)系。在意辭關(guān)系上,前人是有過不少精辟的見解的。《文鏡秘府論·南卷》提出“精練意魄”。杜牧《答莊充書》說:“凡為文,以意為主,以氣為輔,以辭彩章句為之兵衛(wèi)!表n愈幫賈島推敲字句,正是從前后句文意的關(guān)聯(lián)上選定“敲”字的。
2、掌握多種修辭方法。修辭的格式不一,古人大致分為賦、比、興三類,F(xiàn)代修辭學(xué)分類細密,多達幾十種(見陳望道《修辭學(xué)發(fā)凡》)。辭格本身并無高下之別,運用之妙全在于恰到好處地敘事狀物、傳情達意。但就各種辭格相比較而言,在詩詞中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則是擬人化的手法。詩人、詞家既“能以奴仆命風(fēng)月”,又“能與花草共憂樂”(王國維《人間詞話》)。風(fēng)月花草,在詩人、詞家眼中莫不可以被人格化,因而擬人的辭格被廣泛采用!白春谠沏暶陀辏瑖姙⑶吧酱霜毲纭保ù薜廊凇断嫌鲇辍罚般暋迸c“噴灑”一經(jīng)入詩,“黑云”便具有生命,猶如神尤一般活動了起來。此外,夸張、通感等手法,在鍛煉字眼時也常為詩人、詞家所矚目!八露嗉t葉燒人眼”與“紅杏枝頭春意鬧”之動人心目,給人以強烈印象,正是由于巧用夸張、通感,煉出了“燒”字、“鬧”字的結(jié)果。
3、大量掌握詞匯。精通詞類的活用,對于鍛煉詩眼、詞眼也至關(guān)重要。在眾多的詞類中,動詞由于其特殊的性能,固然應(yīng)該成為錘煉的重點,但對于其他詞類,即使是似乎無足輕重的虛詞,也不可輕易放過。周邦彥詠薔薇:“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庇昧艘粋虛詞“似”,便使薔薇處于與人似和不似之間,顯出無限情韻。陰鏗寫送行遲到,只見“泊處空余鳥,離亭已散人”,虛詞“空”、“已”若不經(jīng)意進入詩中,對于描畫詩人惘然若失的情狀卻有著畫龍點晴的妙用。詞類的活用,有時具有化腐朽為神奇的功能,在錘煉字眼時也值得重視。“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蔣捷《一剪梅》),形容詞“紅”、“綠”,用作使動詞。詩人通過櫻桃變紅、蕉葉轉(zhuǎn)綠的動態(tài),抒寫了對時光流逝的惋惜。如果“紅”、“綠”仍作形容詞用,說成“櫻桃紅,芭蕉綠”,就會味同嚼蠟。周邦彥的“風(fēng)老鶯雛,雨肥梅子”,將鶯雛與梅子的變化與風(fēng)雨聯(lián)系到了一起,并且用疊印的手法清晰展現(xiàn)出變化前后的異同。由形容詞轉(zhuǎn)成動詞的“老”、“肥”,有如靈丹,在句中起到了點鐵成金的作用。
當(dāng)然,要寫出好詩,要鍛煉出足以振聾發(fā)聵的詩眼、詞眼,最根本的還在于作者胸中有丘壑,眼底有性情。如果置真情實景于不顧,而只是在字句之間掂斤論兩。那么,對于詩眼、詞眼的追求,對于好詩、好詞的向往,終不免象海市蜃樓一樣,會化為子虛烏有的。
(四)、“詞眼”的煉法與運用
從以上例析中可以看出,“詞眼”,不僅在句中有獨特的地位和作用,而且要煉好用好它也并非易事。因此,我們要在“字眼”的煉法和運用上狠下工夫。
1、“詞眼”的煉法
{1}煉字。
煉字,主要錘煉的是動詞,其次是形容詞。其所處位子,五言常為第三字,七言常是第五字。如:
王維:“渡頭余落日,墟里上孤煙!保ā坝唷、“上”)
李白:“月下飛天鏡,云生結(jié)海樓!保ā帮w”、“結(jié)”)
杜甫:“孤燈燃客夢,寒杵搗鄉(xiāng)愁。”(“燃”、“搗”)
杜甫:“織女機絲虛夜月,石驚鱗甲動秋風(fēng)。”(“虛”、“動”)
另外,處于其他位子的字眼也有,如:
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用力在第二字(孟浩然)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昧υ诘谖遄郑ㄍ蹙S)
濤聲夜入伍員廟,柳色春藏蘇小家。——用力在第四字(白居易)
林花著雨胭脂濕,水荇牽風(fēng)翠帶長!昧υ诘谌、第七字(杜甫)
{2}推敲
反復(fù)推敲,也是煉字常用的方法之一。推敲,最基本的作法就是要弄清“詞眼”所用字的本義、引申義和字在句中的神態(tài)與色彩,盡量把能表現(xiàn)詩意及最佳效果的“字眼”展現(xiàn)出來。在這方面,古人留下許多“推敲”的故事和趣聞。如常被人提到的有賈島“僧敲月下門”與“僧推月下門”的“推敲”故事。又如,王安石“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中的“綠”字,反復(fù)推敲修改十余次才正式定稿的。
{3}修改
魯迅曾經(jīng)說過:文章是改出來的。因此,合理的好的修改在“字眼”的錘煉中是十分必要的。如前述的王安石詩句改“綠”字的故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清人袁枚曾說:“(詩)不改則心浮,多改則機室。”正如任何事情都是辯證的,改詩也是一樣,詩不可不改,但也不可多改,更不能濫改和亂改。不改則已,要改就要改好,改出最佳色彩和效果。前人改詩失敗的例子也有。如滕元發(fā)《月波樓》詩中有“野色更無山隔斷,天光直與水相連”,周紫芝認為“直”字太俗太露,將句改為“天光自與水相連”,《竹坡詩話》從詩的精神貫注來看,改句并沒有超過原句,本可不改。清人何文煥再改為“野色曠無山隔斷,天光遠與水相連”,(《歷代詩話考索》)原句“無山隔斷”已寓“曠”意,“與水相連”也有了“遠”意,原來兩個虛詞“更”、“直”勁拔有力,頗有精神,如此一改再改,越改越弱,有失原味。
2、“詞眼”的運用
常言道,“煉”的目的為了“用”。怎樣運用?我認為,要堅持以下三條基本原則:
一是準確性原則。就是要準確把握“詞眼”的屬性、字義、用意和相關(guān)關(guān)系等。詩詞創(chuàng)作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篇(首)、句、字融為一體,立意、命題、選材、用字、結(jié)構(gòu)等相互關(guān)聯(lián),缺一不可。強調(diào)“詞眼”,切不可丟了章法,顧此失彼。若單純追求“詞眼”,牟取“新奇”,那就會本末倒置,甚至?xí)茐脑~意。正如劉熙載所指出的那樣:
“若舍章法而專求字句,縱爭奇竟巧,豈能開闊變化,一動萬隨耶?”
二是創(chuàng)新性原則。創(chuàng)作實踐證明,詩文都貴在“出新”。同理,運用“字眼”也在于創(chuàng)新。創(chuàng)新,既要繼承前人好的傳統(tǒng),吸取古典詩詞中的精華,又不能因循守舊,生搬硬套。要與時俱進,拓寬新思路,探索新方法,錘煉新“字眼”。
三是靈活性原則。就是要根據(jù)詩詞創(chuàng)作的需要,靈活運用“詞眼”。要按照不同的詩詞內(nèi)容,去挑選適宜的、最能展現(xiàn)其內(nèi)容和神志的“詞眼”。尤其在挑選“詞眼”傷腦筋時,一定要講究技巧和方法,多思考、多比較,不要急于求成,濫竽充數(shù)。每當(dāng)遇到難下手或不滿意時,最好進行“冷處理”,以期能跳出原思路,轉(zhuǎn)換角度,尋找最佳選擇。宋人唐子西寫詩,就是采取這種“冷處理”的方法,當(dāng)寫詩被卡住時,先把筆放下,待次日再寫或再改,改了后再等幾日,取而讀之,如此反復(fù)琢磨,直到自己滿意為止,方才定稿。